第与张居正结下仇怨的众人喜出望外,奋起全力,狂轰滥炸,一时间乾清宫的案头,几乎全是与夺情相关的奏疏。有不少甫入乾清宫,便传抄在外,字字如刀刀,将张居正骂成古往今来第一个狼心狗肺之人。更有不少人重提刘台奏疏中的论调,认定张居正即然不孝,那势必不忠。服父丧心不诚,事君必定更为不正。这些攻击如此猛烈,以至于连戚继光都开始感到了不安。戚继光专门请假回京来吊唁了一次,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劝张居正让一步。对别人张居正可以说自己早就请辞回乡了,只是皇帝没批。明眼人都知道,只要皇帝不是彻底厌弃张居正,不可能不慰留。张居正如果真是铁了心要回乡守制,大可将章印冠带留下,连夜私逃回去。皇帝万不可能派缇骑缉拿他回来办公,朝野之间也绝不会有人指责孝子不应回乡服丧。在戚继光面前,张居正倒也不必继续说这些虚话,他只是苦笑道:“到了如今这个地位,已经晚了。”
戚继光想想也是,如果一开始张居正就回乡去,清流们自觉出了口恶气,虽然对张家的冷嘲热讽一时还不会消停,却也很难将张家往死里整。如今张居正与他们僵持了大半个月,双方势同水火,所有上过弹劾奏章的人,都会畏惧张居正复职后的报复。这个时候再退让,已经太晚了。“我若早早退让,或许能保全身家性命,但你们怎么办?”
戚继光来此之前,已经反复想过这个问题.他是战无不胜的名将,威名赫赫。但他也最清楚,想要打胜仗,光有他自己的能力是不够的,他还需要钱,需要权,需要朝堂上没有人拖后腿。一旦失去这些,让他吃几个败仗从此身败名裂也是朝夕间事。当然他还有一条路可走,即然现在蓟门在他镇守之下,那么蓟门若有危险,便是他最大的护身符。“你是干不来养寇自重的事的,但其他人,可就未必了……”张居正长叹一声。他二人同时想到了李成梁那双鹰枭般择人欲噬的双眼。戚继光放弃了劝说,起身道:“我明日求见皇上。”
戚继光往日回京,皇帝都很快就召见他,这一次却未能如愿。皇帝生病了。年轻的皇帝一面忍受着没有张居正的内阁的低效勉强维持着帝国的运转,一面强忍不耐,与众多弹劾的官员咬文嚼字地论述“忠孝”,渐渐心浮气躁,寝食不安。这场小病虽然看起来只是咳嗽,却吃了多日汤药无效,数年来几乎从无间断的日讲一经罢停就再没有恢复过。太后来乾清宫照看了几次,到了十月初,终于对冯保道:“拟诏夺情,请张先生回内阁视事。”
张居正又照常例辞了两次方最后捧着诏书,来乾清宫拜见。皇帝蔫蔫地躺在病床上,看到张居正起来,勉强支起身子,满眼是欣喜的光芒。“张先生……”皇帝一把攥紧张居正的手,“幸喜张先生不曾弃朕而去。”
张居正跪下叩首道:“皇上待臣恩遇自古殊有,臣怎能不剖心沥血以报?只是毁谤集于臣一身,臣恐有伤皇上贤明,实在惶恐。”
皇帝如今只要张居正回来便好,忙道:“弹劾先生的奏章,朕全都让伴伴封装起来,那些无知之辈,看着都心烦,先生代朕处置了他们便是,朕再也不相见到他们。”
张居正又叹道:“便是让他们罢斥回乡,他们亦在各地讲学授课,将许多谬论四处传播。伤我一人事少,妨害新政事大。”
皇帝愤然一拍床榻道:“那些个无知酸儒,最好捕风捉影,无事生非,先生从前说的对,他们若读书不成,便该去耕种经营,岂能由着他们成天耍嘴皮子攻击朝廷为乐?那些书院讲会,统统封禁才好!”
张居正来乾清宫之时,心中已想好这几桩事,如果皇帝不给明确的支持,他便不会奉诏。这时皇帝即然全都允了,他方道:“臣身为人子,虽然奉诏留京办事,但还乞请皇上给假,许臣回乡安葬亡父。”
皇帝连声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只是如今朕还没有亲政,国事又千头万绪……不如请张先生先将事情预作安排,到……明春再返乡吧。”
“谢皇上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