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谢过叶红元赠酒,告辞医生,便纵剑而归。 及至银穗岛,已过申时,夕阳沉坠入海,余晖耀熠。 章济华一如既往在岛上处理着各项事务,清点当日物资进出、库存辎重、弟子伤亡、人员班值……等等情况。 李澈与他稍些聊了几句,询问了今日的情况,心里有数后便不再过问,回了自己房内。 “呼……” 李澈进到屋内,稍坐片刻,正欲起身泡上一壶热茶,整理下思路,忽然却一顿挫,复又坐了回来。 他从蝰骨盾内取出来了一坛珍麟露,又取出来了一套在脂玉白瓷上雕琢了青叶紫竹的精美酒具,舀满一壶后,自斟自饮。 他不好酒,这酒具自然不是他自己的,却也是叶红元藏品里的一套,说是“好马配好鞍,佳酿焉用土陶”,一定要将之相赠。 李澈拗不过他,况且也就是一副酒具,再精美也只是装点之用,也不算什么人情重礼,便没有过多推辞。 他小酌两杯,酒液入体后的温热感觉再次延伸至四肢百骸,气机通畅,真元在体内自如流转,令他无比舒适。 李澈指节轻叩在桌面上,心思逐渐沉浸下去。 “孔文斌……不能说他一定与那黑袍人有关系吧,只能说自我来到银穗岛以后,他这边发生的事情是最有嫌疑。”
在被元婴大妖堵门后,明明已经向邻岛求援了,却还是贸然出击,以一敌二,最后败落,远逃猴菇岛。 做出这种选择,很难说清楚身为一岛之主的孔文斌当时在想什么,究竟是真如章济华所说孔文斌脾气刚正火爆呢,还是说他是故意如此行事的。 “如果这确是这孔文斌的脾性所导致……虽然说得过去,但与他眼下的在猴菇岛的表现却背道而驰,一个如此脾性的人,委身在一个金丹修士手底下做那些事情?”
“纵和叶红元所说一样,他是失去了心气,那今日所见又该怎么解释呢?”
李澈抿酒,酒液入体,浑身激热,脑门也一阵通透,笃定道:“这孔文斌一定是有问题的!”
“不过……”他顺着这一思路想去,“但要说一定和那黑袍人有关系……却不一定!”
还是之前的考虑,松良稷让他调查黑袍人相关的事情,他在没有明确线索的情况下,选择了从一些明显有悖于常理的现象去切入调查。 孔文斌身为一岛之主,不管他本人性格如何,遇到海族大妖围攻的事件,第一选择就该要把稳为妥,据守为上,而不是贸然出击。 虽然当时由于李澈的到来,以及那两头大妖莫名的走脱,没有造成伤亡,但万一出了差错呢? 银穗岛被攻破,前线连横合纵的防线出现破口,海族鱼贯而入,导致战事又出现重大变故呢? 这后果即便李澈只是脑袋里想想,都不禁有些后怕。 不过话虽如此,孔文斌虽有罪责在身,但硬要与那黑袍人牵连起来还是有些勉强,两者之间并没有直接——甚至哪怕一丝间接联系。 至少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李澈是这么认为的,但要说后续调查出来会是怎么样,李澈对此保留意见。 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他不会草草就下定某一论断。 “只是如此一来……”李澈苦笑一声,“我好像没有了继续能够调查下去的线索。”
他脑袋里复又过了一遍,发现除了孔文斌这一处,再没有其余可疑的地方——除了当日那黑袍人出现的时候。 李澈思索良久都一无所得,于是决定明日去己区那里再瞧上一瞧,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他饮尽一壶珍麟露,感受着丹田处的温热,去坐到了榻上,也不炼气,就是让真元流走体内,静静温养脉络。 …… 次日,李澈一早起身。 更早起身的章济华在广场上调度左右,在见他这么早出来,不觉一愣,问道:“岛主可是有事?”
李澈没有对他隐瞒什么,“我要去一趟裘双云那条战线,如今那里可有人在看管?可要什么手续?”
“那里?”
章济华反应过来了他要去哪里,点头道:“自是有的,您直接过去就好,那里这些年来没有出过任何状况,但是按照当初权前辈的要求,一直都不曾减弱过看管力度。”
李澈点点头,拱手道:“岛上的事务辛苦你了,我去走一趟。”
章济华连称不敢,目送他纵剑离去。 …… 李澈没有走水路,御剑破空,直至见到当日权青易落脚的那座岛屿,这才在附近直冲入水,一路下潜。 当日这里还算靠近前线,战火飘摇,裘双云在这里布置了颇多人手,堪称“热闹”,但及至如今,战线早已被拉向南方更远处,此刻海面上下空无一人,甚为清寂。 直至潜入到海底,也不知几多深处,于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他俯瞰而去,见到了一片被圈围起来的海域。 方圆大约百丈,中心处正是当年被那些鲊部海族布置下的阵法。 这里除了轮值调班,平素早已鲜少人来,此刻底下弟子见到一个身影从海水上方直冲而来,全都神情一紧。 一道身影从底下冲出,浮起一段高度后,仰头遥遥喝问:“来者何人!”
李澈再又靠近了一些,见到对方是个面相稳重的中年男子,又看他站在一层光幕之后,与自己两相隔开,于是亮出了腰间的身份符玉,道:“李澈,我来看看此处阵法。”
“李澈”这名字最近复又在前线弟子间出现颇多,中年男子并不陌生,听了以后一愣,旋即取来了一件阵盘,也不知打出了什么法诀,引得李澈腰间符玉眩然一闪。 他将阵盘收好,这才拱手道:“原来是岛主亲临,稍待,此处被权前辈另外单独设立了一座阵法,仅凭身份符玉无法出入,要我等内部开启。”
说完,他冲着底下一招手。 立马就有人会意,合力催动阵法。 李澈腰间的符玉复又被引动,投射出一道星光,打在了光幕上。 光幕忽明忽暗闪动,从中间乍然开裂出了一条缝隙,随后折叠、归拢,打开了一条能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李澈上下打量了一阵,暗自称奇,笑道:“此阵玄妙,权师兄阵法造诣果真不凡。”
见他符玉上能够投射出这一道星光,中年男子也送出了一口气,笑道:“不仅如此,这座阵法有极强的御守功用,已不知助我们退敌几多。”
“陈武顺,此处负责之人。”
他说罢一拱手,笑着道:“岛主,请进!”
李澈回以一礼,走进了光幕内。 这时候他才发现,这座禁阵非常之厚,而非只是从外界看去那样只有薄薄一层光幕,走尽通道内,几如走在一口土石是透明色的山洞内。 待他走进法阵内,身后的法阵重又归拢,严丝合缝。 陈武顺奇道:“岛主一人来的?不知可有要事吩咐?”
李澈摆手,“并无要事,我只是来看看这里如今是何模样,陈队长忙么,若是得空,顺带也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陈武顺只道李澈是来视察的,点头道:“不忙,我陪岛主走走,您请稍待,我吩咐几句。”
他随手招来了一个手下,吩咐了几句,又使了个眼色,传音让其麻利一点,这才回身伸手作请,笑道:“岛主请随我来。”
李澈点头,随他落脚到了海底。 “自权前辈走了以后,章领事叮嘱我等一定要严加看管此处,来这里看守的都是本岛上同一批人,日夜轮换班值,从没有更替过一人。”
陈武顺带着他走向阵法中心,一边介绍着这里的情况。 李澈听了,却问道:“你们都称章师弟为领事么?”
陈武顺明显的一愣,点点头道:“大多数人都这么叫吧,虽然‘领事’并非我宸虚派官方的阶职,但章领事之前负责着整座岛屿的运转,岛主又是您,大家要避嫌,所以都这么叫。”
李澈一笑,“陈队长你倒是快人快语,我有次走在路上听见有人称呼章师弟为岛主。”
这并非他胡乱说的,确实之前走在岛上,有人没注意到他的存在,私下称呼章济华为岛主。 陈武顺一耸肩,道:“陈某并没有说错什么,大家不都是为了避嫌?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章领事要做岛主我等自没有不服的,但那前提是飞星游斗阁里下了正式任命。”
李澈点点头,没有说话。 陈武顺以为他心有不悦,想了想,到底怕自己说的话要为章济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又道:“岛主,我话是这么说,但章领事自己却从没有这么表示过,他绝无以下犯上之心,您不要迁怒于他了。”
李澈摇头,道:“怎会?正如你所说,你又没有说错什么,至于章师弟……大家都是为宗门做事,岂有‘以下犯上’这种说法,他是什么人,我心里自然有数。”
两人对话于此,已是言深,陈武顺虽然耿直,但却并非不通人情世事,轻声一笑,再不多言。 他走了一阵,到了法阵中心,立足于此,侧首询问,“岛主?”
李澈点点头,在四下走了一圈,当日与佴宣、千塬斗战的一幕幕登时浮上心头,奇道:“此间种种与当年简直一模一样……你们一处也没动过?”
陈武顺摇头道:“我们怎么敢动?而且……有什么好动的?权前辈走的时候就叮嘱过,这里内外两套阵法都经由他亲手布置,日常不须处理,严加看管即可。”
外阵便是进来时候那一座光幕法阵,内阵即是早前权青易破除佴宣布置下那座阵法的阵法。 前者李澈也是方才见过,后者李澈却是当初第一批亲眼见得的。 他想了想,问道:“陈队长,你们当值的这段时间内,可有遇到过什么怪事?”
陈武顺沉吟了一瞬,“却不知岛主所说的怪事是指?”
李澈指了指脚下,“任何怪事!”
“任何怪事……”陈武顺稍加思索,最后摇头道:“说实话,这里除了有些阴森,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
“别的弟子还有轮值,陈某却一直常驻于此,期间从未碰到过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除了偶尔有那么些海族会来犯此处,平时连个外人也不见。”
听他这么说,李澈心里暗叹一气,走到了法阵中心,蹲下后运气拨开了泥沙,见到了底下的法阵,就再也没有什么动作。 陈武顺见他似乎在沉思,也不打扰,就这么陪在一边。 …… 足足过了半晌,李澈才站起身来说道:“今日叨饶了,李某便先回去了。”
陈武顺笑道:“何来叨扰之说。”
“辛苦你等。”
李澈听见“视察”二字,笑笑没有过多解释,拱了拱手,便从法阵中心漂浮起身。 陈武顺笑着陪送。 临近光幕,李澈正要告辞,却忽然想到他所说,问道:“适才陈队长提到偶尔会有海族来犯,却不知后续如何?”
“后续?”
陈武顺一指头顶,笑道:“自然都是被权前辈这座法阵给拦下,有些不知死活,全都被阵法之力绞杀,也有些机敏的,远远见了就走脱,根本不敢靠近。”
李澈有些好奇道:“来犯此处的海族还有灵智的?近期也有海族来犯?我记得现在己属这边的战线早已往南面推出去千百里也不止,还会有海族来犯?”
陈武顺却不以为意,笑道:“当然有的,不过大多都是没甚灵智的低阶海族,但总有几个领队的不是?”
“我估计他们看得明白,只让部下来冲击,自己遥遥看着,等到人手殆尽,就兀自退走。”
“至于您说防线早已被推出去了……那肯定有漏网之鱼的,不过都是些翻腾不起浪花的小妖精怪,我们每次出动都有些弟子提前离开大部队清剿的,您应该也清楚的吧?”
“嗯……”这事儿李澈倒是记得清楚,当初首次出动,他还对裘双云表示过选择如此行事的不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