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
慧聪走到众人面前,双手合十唱起《无量寿经》来:“诸菩萨众,闻我名字,寿终之后,常休梵行、至成佛道,修诸功德、愿生彼国……”两旁众人,无论唐人百济,都跪伏在地,虔诚祈祷自己待会若是被刀箭所伤,便能受菩萨庇佑,往生西天极乐净土,不受轮回之苦。待到慧聪念罢了三遍《无量寿经》,停了下来,王文佐才站起身来,沉声道:“我辈今日受菩萨庇佑,必能大破倭贼,万胜!”
“万胜!”
山脊背面。 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鸟鸣,那是一种高亢而尖锐的颤音,有如一只冰冷的手,划过袁飞的颈背。又一只鸟颤鸣应和,接着是第三只、第四只。他辨认出这是伯劳鸟的鸣叫,这种凶悍的飞禽虽然体型娇小,但尖锐有力的喙和爪可以轻易的撕裂猎物的躯体,这种猛禽还有一个习惯,它时常将捕捉到的猎物插在荆棘丛中,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武力、恐吓对手。百济人视伯劳鸟为战争的预兆,认为哪儿有伯劳鸟,哪儿就要尸横遍野。 他们来了!袁飞心想。 “大哥,您看,是参军那边的信号!”
袁飞最小的弟弟指着远处的闪光。 “嗯,你用铜镜回复,告诉参军我们知道了!”
袁飞站起身来:“老五,老四,还有你、你、你!跟我来!”
他挑选了六七个最年轻,最精悍的青年,然后用尽可能轻巧的动作向山脊爬去。 为了避免被倭人的侧卫发现,袁飞选择穿过茂密的茅草中,锋利的草叶边缘很快就在他的脸上割开了一道道小口子,汗水和灰尘渗入,但他却仿佛木偶毫无知觉一般,死死咬住口中的木枚。四下寂然,他可以听见敌人的声音,距离虽远,却在迅速逼近:脚步声、槍剑铠甲交击,战士喃喃自语,笑骂声此起彼落。 片刻之后,袁飞登上山脊,声音变得更大了,他听见更多笑闹,有人发号施令,一匹马在打着响鼻。某个男人在咒骂。最后他看到倭人的将军了……虽然只是一刹那,虽然只是透过林间细缝望向谷底,但他深知必是那个人无疑。即便是在这么远的距离,物部连熊魁梧的身影依旧清晰可辨,他的青铜甲被阳光染为金色,没有戴头盔,浓密的发辫垂到肩膀上,就好像其黑色披风的一部分。 由于谷道狭长的缘故,倭人的军队被分成两部分:前军和后军,居中的是一辆辆牛车,谷道的宽度只能允许两辆牛车并行。袁飞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再稍等片刻,等到倭人的后队也进入谷道再砍断绳索,释放落石。 时间仿佛蜗牛,终于最后一队倭兵进入谷道,袁飞拔出短刀,对部下们低喝道:“快,去把绳索割断!”
唐军布置在谷道入口的落石机关可能是人类最古老的防御设施了,几乎每个古代民族的幼年阶段都曾经使用过这种武器——在陡峭的山坡或者岩壁上竖起木排,用绳索将木排固定好,然后在木排上堆砌一定数量的石块和大木,当敌人在山坡或者崖壁下通过时,割断绳索,利用巨木大石从高处滚落时携带的巨大动能来杀伤敌人,或者用嵌入石头缝隙的木楔子固定住大石,然后在敌人从下方通过时用撬棍或者别的工具使石头滚落,杀伤敌人。 (这种装置虽然看起来很粗糙,但威力却极为可怖,印加人便是其中高手,凭借战马和金属盔甲武器,西班牙人在和印加人的战争中频频打出几百破几万的辉煌战绩,但在围攻位于安第斯山脉的印加王都库斯科城时,西班牙人却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根据他们记载印第安人对自己威胁最大的武器就是各种落石机关。) 为了确保机关不被落石的重量压垮,唐军所使用固定木排的绳索都是用油脂浸泡过的麻绳,在制作时还掺杂有头发等其他纤维,以牢固确保万无一失。 可当初在制作这些绳索时有多用心,袁飞他们现在割绳索时就多费力。袁飞用尽力气,当手指失去了知觉,才割断了维系木排最主要的第四根绳索,此时他听到某种让人牙酸的咯吱声,赶忙吹了声口哨,用力跳开。几乎是下一秒钟,木排就在石块恐怖的重压下折断,石块和原木沿着陡峭的山崖滑落,两个呼吸后,传来恐怖的回想。 “快,下一个,别浪费时间!”
袁飞制止住自己欢呼的冲动,大声喝道,为了确保截断倭人的退路,王文佐在谷道入口的崖顶上设置了五十余处落石机关,袁飞必须在倭人反应过来之前,将尽可能多的机关发动,这才是整个计划成功的关键。 谷道。 物部连熊转过身,身后传来的声音仿佛闷雷,在谷道两边的崖壁回荡,他看了看天空,却并无雷雨的痕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
疑惑和惊惶仿佛瘟疫,正在士兵中传播,物部连熊能够感觉到人群中潜藏的骚动,他正想说些什么来安慰 一下,身后传来了第二声巨响,然后是第三声,这下没人认为是雷声了。他调转马头,喝道:“来人,跟我去后军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很好,最后五个机关的绳子别动了,等我的号令再割!”
袁飞气喘吁吁的喊道,他的脸上有一条伤口,那是方才被巨石滚落时溅起的飞石划过留下的痕迹,不过没人丧命、也没有丢掉胳膊腿的,这已经非常幸运了,毕竟这是战争。 谷道里,物部连熊看着刚刚经过的入口,面色铁青,地面上散布着乱石滚木,显然这不是自然的山体滑落,而是一个敌人精心设置的陷阱,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不久前物部守恒说的一句话:“那些百济人总是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如果你走过去,他们就会散开,就好像有什么秘密在瞒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