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
王文佐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向身后墙上的佛像敛衽下拜:“多谢佛祖庇佑,诸事顺遂!”
“府君你也拜菩萨?”
崔弘度笑了起来:“我记得你以前少进庙宇,进了也不怎么拜的!”
王文佐闻言一愣,不禁笑了起来,他的确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不怎么信,否则也不会把四天王寺直接改造成了工事壁垒,但方才得知援兵赶到,却下意识的向神佛祈拜起来,说透了也是当世航海技术太差,人上了船就只能听天由命,就算是穿越者,心中也充满了无力感,只能祈灵于神佛了。 “无意之举,无意之举!走,一起去码头迎接!”
—————————————————————— 北风掠过金刚山脉,将身后的旗帜刮得猎猎作响,看着正在缓慢停泊的一条条船只,正在向栈桥靠拢过来的舢板上正在用力挥舞手臂的贺拔雍和元骜烈,王文佐只觉得心中一股暖意,一直悬在半空中的那颗心总算是落地了。 “末将拜见大都督!”
贺拔雍和元骜烈前后脚登上栈桥,齐声道。
“大都督?”面对这个颇为陌生的称呼,王文佐愣住了:“为何称我为大都督?”
“您忘了吗?离开百济前,朝廷已经下诏召回刘都督,以您权知熊津都督府之位?”
崔弘度一旁低声道。
“哦,哦!”王文佐这才想了起来,叹道:“老了老了:在倭国呆了几个月,竟然把百济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贺拔,我走之后,百济有什么事情?”
“还是老样子,和新罗人时有冲突,不过比先前好多了,其他的事情沈法僧在信里都有写,都督请看!”
贺拔雍说话间从怀中取出几封信来,双手呈上:“对了,金仁问从长安也来了一封信,这次我一起带来了!”
“好,好!”
王文佐接过信笺,径直交给一旁的曹文宗:“带了多少人马来?路上都还顺利吧?”
贺拔雍与元骜烈交换了一下眼色,低声道:“路上还算顺利,只丢了一条船,损失了一百多倭人,七八匹马。倭人来了一千二百人,我们的兄弟来了五百余人,马两百匹!”
说到这里,似乎是为了避免王文佐的责备,辩解道:“原本是打算依照信上要求的只要一百人的,但不知道哪个混蛋说倭国遍地都是金银、上等皮裘,前面跟您来的那批人个个都发了财,成了富家翁,结果来报名要求去倭国的有三四千人,这五百人还是好不容易才挑选出来的!”
“估计是送信回去的船上人口风不严吧!”
王文佐苦笑着摇了摇头:“倭王将安培比罗夫的家财赏给了我,我从其中拿出了一部分分赏有功将士,估计他们说的就是这件事情。也罢,来了就来了吧!只可惜马少了点,先把马弄上岸,多喂点好料,养养膘,接下来还得指望这些牲口呢!”
“属下明白!”
元骜烈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道:“都督,属下有件事情想要禀告您!”
“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王文佐笑道。
“是这么回事!”元骜烈道:“路上守君大石、物部连熊和定惠、伊吉连博德他们几个在一条船上!这两伙人之间时常发生争执,有次差点动刀子了。”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贺拔雍:“那次他也看到了!”
“贺拔,此事当真?”
王文佐的眉头皱了起来。
贺拔雍心中微有不快,他没想到元骜烈竟然没和自己商量就直接和王文佐说了,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是真的!就是今天早上的事情!不过并没有拔刀子,只是手按刀柄!”“就是说还没有出鞘?”
“对,双方都没有出鞘!”
“那就没什么了!”
王文佐笑了起来:“守君大石和物部连熊原先在倭国不是中大兄那一派的,吃了不少苦头,定惠和伊吉连博德恰恰相反,定惠还是中臣镰足的儿子,两边自然互相都看不顺眼!唇枪舌剑一顿是免不了的,只要刀不出鞘,说明两边脑子都还清醒,这就够了!”
“我当时也有教训过他们!不过他们未必听得进去,您要不要也敲打他们两句?”
贺拔雍问道。
“不必了!”王文佐笑道:“他们都是聪明人,只要了解了倭国的情况,就不会抱住那点旧怨不放的,人嘛,总是要往前看的!”
“倭国的情况?”
元骜烈问道:“现在倭国是什么情况?”
“自然是一片大好!”
崔弘度插话道:“不久前三郎刚刚大败中大兄,已经拥立琦玉为倭人大王,倭王封三郎为内大臣,相当于大唐的宰相,督领各军讨伐中大兄。”
“哦?三郎当上倭人的宰相了,恭喜,恭喜呀!”
贺拔雍见崔弘度以三郎相称,也赶忙改变了口吻。
“休得听弘度胡说,我是大唐的臣子,怎么能又去当倭人的官,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王文佐笑道:“等仗打完了,我便会辞去倭人的官职!”
“其实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元骜烈笑道:“我记得《汉书》里面记载,汉高祖刘邦平定天下后,分封子弟建国,而各国的国相便都是长安任命的。现在倭人已经向大唐称藩,三郎您为倭人国相,岂不是更能保证倭人世代恭顺!”
“是呀!”
崔弘度笑道:“骜烈说的都是大道理,我也不懂。但只要三郎你当一天内大臣,各种各样的好处就受用不尽,可要是不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当初大伙儿去鹿尾泽射猎的路上你说了啥可还记得?和百济比起来,倭国可是真正的大国呀!”
“当初大伙儿去鹿尾泽射猎路上说了啥?”
王文佐的目光稍有恍惚,不过三四年时间,就恍如隔世一般,当时与自己一同去射猎的袍泽们已经有不少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比如柳安、比如韩长略,比如——
“哎——!”王文佐长叹了一声:“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先想办法打赢中大兄吧!否则说什么都是白搭!”
“不错!”
“不错!”
看着部下兴奋的脸,王文佐点了点,士气高当然是好事,但他们好像把情况看的太简单了,这可不是好事情。 经堂。 “这就是眼下的情况!”
崔弘度放下手中的木棍,结束了自己的介绍:“自从夜袭之后,到现在的二十余天时间里,四方赶来投靠的已经有八千余人,形势对我方是愈来愈有利呀!”
“哈哈,真想看到葛城那家伙的脸呀!”
物部连熊宏亮的嗓门在经堂内回荡:“这家伙平日里总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鼻子几乎都翘到眼睛上了,最是可恨!”
“是呀,真的是太好了!”
守君大石笑道:“按照这个速度,很快我方的兵力就会压倒逆贼了!”
定惠与伊吉连博德交换了一下眼色,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隐忧,伊吉连博德想要开口,却被定惠轻轻拍打了两下手臂,便又停住了。这一细微的小动作没有逃过王文佐的眼睛。 “伊吉连博德,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王文佐笑道:“为何又不说了?不用担心,这里是军议,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伊吉连博德没想到被王文佐看到了,神色有些尴尬,强笑道:“在下一点浅见,哪里敢在内大臣面前胡言乱语。不过中大兄此人胸中颇有谋略,虽然吃了败仗,断然不会就这么坐视我军兵力不断增长,最后压倒自己的!”
“很好,还有吗?”
“没了!”
伊吉连博德补充道:“在下方才那些都不过是些揣测,若有错谬之处,还请见谅!”
王文佐笑了笑,这伊吉连博德的见识明显比守君大石和物部连熊要高出不少,但对自己的态度也暧昧了不少,显然他对中大兄这个旧主的态度是颇为复杂的。 “定惠禅师呢?”
“贫僧刚刚下船,对于战局所知不多,不敢妄言!”
定惠的态度就更直截了当了,干脆直接拒绝了王文佐的提问。 “定惠禅师!”
王文佐笑道:“我听说仁德之人不会让父亲攻打自己的儿子,也不会让儿子攻打自己的父亲。中臣镰足是中大兄的左膀右臂,不过他没有跟随中大兄来到奈良,而是奉中大兄之命平定尾张美浓去了,这样,我给你一条小船,让你去尾张,让你们父子团圆如何?”
“让我去尾张去见父亲?”
定惠吃了一惊,他看了看王文佐的神色,确认对方不是在耍弄诡计之后,方才道:“您的仁德之心让贫僧钦佩不已,但忠臣不事二主,既然贫僧已经对您许下主从之诺,哪怕是父子至亲,也不能改变!”
“欸!也不用这样嘛!”
王文佐笑道:“父子至亲,乃是人之天性,就算我把你留下来了,你难道还能为我尽心谋划对付你的父亲吗?既然如此,我又何苦不成人之美,做个顺水人情呢?至于两军交战,胜负在于天命所在、主上仁德、人心所向、将帅谋略、士卒用命。多一个你,少一个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听了王文佐说透了自己的心事,定惠不由得目瞪口呆,俯首连连叩首谢罪。王文佐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旁将其扶起:“天意变幻无常,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若是上天还让你我有再次相遇的机会,你我再续主从的缘分吧!”
定惠咬破手指,用血涂满嘴唇脸颊指天发誓道:“若如您说的这样,贫僧当效犬马之劳,若有背誓,天地不容!”
王文佐轻轻拍打着定惠的脊背,安慰了好一会儿方才让其退下准备。定惠刚刚出了门,物部连熊便大声道:“这妖僧事主上不忠,还请允许我去取他的首级来!”
“不必了!”
王文佐笑道:“我既然答应让他父子团聚,若是让你去杀他,岂不是陷人以罪,哪有这般道理?”
“三郎!”
崔弘度道:“我也以为不能留此人的性命,我方有援兵抵达的事情中大兄现在并不知道,若是让其离去,岂不是泄露了军机?”
“我是让他去尾张父子团聚,又没让他去飞鸟京!”
王文佐笑道:“从这里走海路去尾张少说也要七八日,再从尾张赶到飞鸟京少说也还有十日。他就算有报信的心,也得到了尾张下了船之后再说,那时我们和中大兄谁赢谁输早就见分晓了!我让他去中臣镰足那儿也不全是出于好心,须知我要杀中大兄、要杀安培比罗夫、要杀扶余丰璋,但与中臣镰足可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你们觉得如果我们打败了中大兄之后,定惠会怎么劝说他的父亲?”
“不错!”
贺拔雍猛拍了一下大腿:“确实如此,若我是定惠,得知我们打败了中大兄,肯定会想方设法劝说中臣镰足归降的!”
“对!”
元骜烈笑道:“反正他现在留在这里也是人在心不在,如果我们打赢了中大兄,如果要派人劝降中臣镰足,肯定就是这和尚,现在不过是让他早就几日罢了,效果可好多了!”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骜烈有长进呀!”
王文佐笑道,他目光转向伊吉连博德:“伊吉连博德,你与定惠是至交好友,要不要去送他一下?”
“不,不!属下今日获益良多,觉得还是留在这里,多多请益的好!”
伊吉连博德的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般,心中暗想你们刚刚说的这些话若是有一个字到了定惠耳朵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我,随便就可以治我一个泄露机密的罪。我若想活命,就得老老实实的,一点纰漏都不能出,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 大和川畔。 “把搜罗来的小船都准备好,成败就看今晚了!”“遵命!”
夜风吹拂,岸边的芦苇传来轻微的沙沙声,中大兄站在岸边,看着士兵们将一条条小船推入水中。尽管王文佐在离开飞鸟京前烧毁了能搜罗到的所有大船和造船厂,带走了能带走的所有工匠,但没人能把百姓捕鱼的小船也都弄走。他打了败仗之后就下令尽可能收集,到现在为止也搜罗了一百多条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