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一个月的产量,比过去翻了至少五倍!”
曹僧奴兴奋的说:“最要紧的是,过去一些被认为没有价值的矿脉,现在也可以提炼出银子了,这个矿山的产量真的太大了,我们现在勘查的还不到三分之一,如果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我可以把现在的产量再提高一倍!”
“先不着急提高产量!”
王文佐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规矩立起来!不然金银这种东西,还是太惹人眼了!”
“是,是,明公说的是!”
曹僧奴赶忙笑道:“其实属下这方便也有想过,只是时间太紧,才刚刚弄出个头绪,再过个把月,一定拿出个章程来给明公看!”
“不必了!”
王文佐摇了摇头:“你去拿纸笔来,我口述,你提笔记下来便是!”
“是,是!”
曹僧奴口中称是,心中却暗自起疑,他自小便在商人之家,知道经营中最难的就是定规矩,非是经营有年的行家不可。王文佐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但要么是领兵打仗,要么是朝堂上的权谋,乃至制造军械,总之都离不开军政两道,难道连经营矿山都懂?这也未免太离奇了吧?
“第一、工人的招募和培训……” 曹僧奴赶忙停止遐想,提笔疾书了起来,只见王文佐从矿山工人的招募和培训说起,然后就是勤务的组织、原料器械的购买和制造、对于工匠的奖惩、生产流程的控制、产品(银锭)的保存和运输等洋洋洒洒,说了整整一顿饭功夫,且不说好坏,至少其中没有重复,也没有明显的纰漏,让曹僧奴不禁暗自心惊。 “大概就这样了,你都记下来了吗?”王文佐问道。
“记下来了,都记下来了!”曹僧奴赶忙应道:“明公口述千言,倚马可就,属下当真是佩服呀!”
他最后这句话倒是真心的。
“呵呵,过去的一个老规章,拿来改改就用上了,你先拿去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边用边改!”王文佐笑道,像这种规章制度现代社会满地都是,哪怕是学校的学生,也早就看得熟了,虽然银矿山的规章制度和工厂机关的不一样,但大概的结构还是差不多的,无非是具体的细节有所不同,到时候慢慢改就是了,总比从头开始自己摸索的强。
“我起床后没有看到你,听说你来这里了,就过来看看!”门外传来清脆的女声,琦玉在女官的搀扶下,从乘舆上下来,此时的她的腹部隆起已经非常明显了,即便身着宽袍,也已经无法遮掩。王文佐赶忙迎了上去:“你身子重,为何不多休息一会?若是有事,让人叫我一声便是!”
“整日待在屋里,出来透透气也好!”
琦玉笑道,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叠叠银锭上,嘴巴呈一个“o”字形:“这些都是银子?”
“对,是出云那边一个月的产量!”
王文佐笑道:“这都多亏了曹僧奴,他请来的新矿师采用了灰吹法,产量大增!”
“曹先生,你这可是立下了大功!”
琦玉笑道:“三郎,你可要重重的赏赐他!”
“这个你放心!”
王文佐笑道:“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白银?”
“你不是说过吗?”
琦玉惊讶的问道:“先用来购买丝绸、陶瓷、药物这些唐货,然后出售,这样就可以变得更多!”
“我是这么说过,不过如果直接用白银买有些划不来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铸成银钱,然后再买吧!”
王文佐笑道:“这样还可以赚一手钱息!”
“钱息?”
曹僧奴在旁边越听越是不自在,王文佐与这女倭王虽无夫妻之名,但早已有夫妻之实,儿子都快生下来了,自己一个外人站在这里,听的越多越是麻烦。他瞅了个空当,便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王文佐和琦玉两人。 “三郎!好像孩子在动!”
琦玉突然右手捂住小腹,眉头紧皱,露出痛苦的表情,王文佐赶忙扶着其坐下:“要不先送你回去休息一下?”
“不必了,我平生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还想看一会儿!”
王文佐闻言不由得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倒是没看出来,你出身王家,却是个小财迷!”
“你懂什么!我虽然出身王家,但八岁就被送到了天照神社,平日里跟着老师修行,除去各种仪式之外,最要紧的就是算账!”
王文佐笑了笑,心里知道琦玉说的不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功夫。古今中外所有的宗教组织,从中国的寺院道观,到西方的教会神庙,其中首领最擅长的往往不是演讲修辞、神学政斗,而是理财经营。原因很简单,不管经书神典里吹得如何天花乱坠,但谁也没有在人间拿五饼二鱼喂饱几千人的本事。大多数宗教组织又没法像国家那样拥有最强暴力,直接向人民征税,所以只能在理财经营上多花功夫。西方有点传承的葡萄酒、火腿、奶酪等生活用品多半是出自某修道院;古老的银行财团也和教会剪不断理还乱,就是这个道理。 “明公!”
曹文宗从外间进来:“崔弘度有信到了!”
“哦?他平安到登州了?比我预料的还快不少!”
王文佐笑道,从曹文宗手中接过信笺,却发现同来的还有一柄短刀:“这刀是怎么回事?”
“是和信一同送到的!”
曹文宗道:“应该信里有说清楚!”
王文佐将短刀放到一旁,拆开信笺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琦玉,你知道三岛真人吗?”
“三岛真人?是葛城同父异母的兄弟,不过刚成年就被降为臣籍了,后来去丹波国了!怎么了?信里提到他了?”
“你看!”
王文佐将信递给琦玉,拿起短刀,抽出刀刃看了看上面的错金铭文,冷哼了一声,又还刀入鞘。
“这贼人!枉我一片好心,当初就该杀了他!”琦玉才看了几行,已经气的浑身颤抖,王文佐拍了拍她的肩膀:“罢了,别气坏了身子,你肚里还有孩子呢!反正这家伙已经死了!”
“死了就算了吗?”
琦玉冷笑道:“若非神佛庇佑,让崔虞候遇上了这厮,后面的麻烦还多着呢!这次你莫管我,定要将他满族夷灭!不,仅仅如此还不够,要派人严加追查,将与其相关的人也个个诛杀,绝不留一点后患!”
王文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琦玉的手背,让其怒气渐渐平息下来,他心知虽然琦玉这一声令下,就是千百人头落地,但这本就是当时政治斗争的规则,那三岛真人若是有机会,也绝对不会犹豫,自己若有妇人之仁,只会害人害己。 “三郎,守君大石现在在哪里?”
琦玉怒气渐渐平息,突然问道。
“守君大石?他在出云国负责银矿山的事情,你找他作甚?”王文佐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你想让他去丹波国追查此事?”
“不错,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琦玉道:“你挑一个人暂代他一段时间,我要让他办这件差使!”
王文佐苦笑着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琦玉这次选对人了,守君大石这种人是不会害怕弄脏手的,而琦玉这次并不在乎是否能将台前幕后的人一网打尽,而是要杀掉足够多的人来震慑潜在的反抗者,不怕杀错,只怕杀少了。守君大石还真是不二人选。 琦玉发泄完了怒气,重新拿起书信,又细细看了一遍,神色变得黯然:“三郎,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你!”
“你拖累我?这个从何说起?”
王文佐笑道。
“看书信里三岛真人要去唐国天子面前出首告你的罪名虽然不少,但真正要命的估计也就与我关系亲密这条了,这岂不是我拖累了你?”“你这傻孩子!”
王文佐笑着揉了揉琦玉的头发:“这算什么罪名?你信不信,如果他真的能活着见到圣上说出这个罪名,圣上最多也就哈哈大笑几声!”
“真的?”
琦玉瞪大了眼睛:“我可是倭王,你是大唐使节,你和我有了夫妻之实,天子也不在乎?”
“呵呵!不能说不在乎,应该说是体谅!”
王文佐笑道:“如果是旁人也还罢了,唯独天子能体会我的难处!不会怪我!”
“哦?”
琦玉被王文佐这话挑起了兴致,笑道:“你的难处,我可没觉得三郎你有什么难处,自从你抵达难波津后,便事事顺遂,我都对你又未曾说过一个不字,还说有难处?”
王文佐笑了笑,搂住琦玉的肩膀:“我问你,假若这次来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除了与你没有夫妻之实,别的都一般,你能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吗?”
“这——”琦玉被问住了,她低头思忖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可能,若不是你,即便我明知道与他联合才能对付葛城,但也没法像对你一般信任他!”
“这就是了!我们这次看起来每战必胜,诸事顺遂。但其实你我都知道每一次都是凶险之极,胜负都是在毫厘之间,只要你对我稍有猜忌,便会一败涂地,你说是不是?”
“这倒是!”
琦玉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有时候回想起当初那些事情,都不敢相信三郎你居然能一次次赢过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是我,是我们!”
王文佐纠正道:“那些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倭人可都是冲着你来的,没有你,我手下满打满算也就几百人,就算全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子?”
“嗯,是我们!”
琦玉点了点头,目光温柔如水:“只是你这话听起来有些怪,难道说你和我还是为大唐效力不成?”
“当然!”
王文佐笑道:“若是那三岛真人真的在天子面前告我的状,我就说和你一起完全是为了大唐、为了天下安危!”
琦玉啐了一口,笑道:“好不要脸,这等胡话在你我私底下说说也还罢了,难道还能在圣上面前说?”
“这你就错了,我这话只要一说,圣上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你难道忘记了当今皇后是什么出身?”
琦玉闻言一愣,旋即大笑起来:“三、三郎,你这厮好生胆大,连天子皇后的玩笑都敢开,当真是不要命了。”
“这是在倭国,又不是在长安我怕什么,你难道还会去告我的状不成?”
琦玉笑了好一会儿,方才的怒气已经完全平息,眉眼间全是喜色,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腹:“有三郎你这样的父亲,这一定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只可惜不能把王位留给他!”
“这有何妨,我王文佐的孩子,难道还缺荣华富贵?终归不会亏待了他!”
王文佐明白琦玉的意思,日本古代虽然有女天皇,但传承却是以天皇家族的男系为准的,除非女天皇的丈夫也是天皇家族中人,否则她不可能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
“嗯!”琦玉点了点头:“若是个男孩,我便赐姓于他,降作臣籍,世代为太政大臣,执掌国政,也不比皇位差到哪里去了!”
“现在说这些还早,等孩子出生了再说!”
王文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的眼光比琦玉要开阔的多,他也相信以自己的实力,若想未来的孩子称王,也有的是地方,用不着局促于倭国一地。
“嗯!”琦玉将头倚靠着爱人的肩膀:“不过这样一来,我还是觉得亏待他,也亏待了你?”
“亏待我?”
王文佐笑道:“为何这么说?”
“本来这王位有你的一半,可碍于吾国的旧规,不但你不能与我并肩为王,就连我们的孩子也无法——” “不要说了!”
王文佐伸手捂住琦玉的嘴:“这天下何等之大,大海的对面还有的是辽阔无比的土地,只要他有本事,又何须担心无地可以建国称王?你无需为这些事情忧心,只要好好休养,把孩子生下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