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安回宫后数日,都不曾见裴卿身影。 想来那夜以后,他也有得忙活。 宫里宫外,人们闲谈间,便不时说起此事。 “那么些银子,果真全入了国库吗?”
“哪能啊,我听说,只有这个数。”
路边小摊前,两个等候主人的长随凑在一起闲聊,其中一人用手比了个“三”。 “三万两?”
“非也,”那人摆摆手,压低声音,“三成。”
另一人忍不住啧啧,“这也太大胆了。”
“不过你说这好好的,去冒死贩盐铁做甚?”
“这你不懂了吧,”那比手势的长随故作姿态,“我听主人家说起过,那些都是穷苦人家,欠了官府太多,这才铤而走险。你别瞧他们的银子多,其实大部分都要用来还债。”
另一人感叹:“要不是如今这世道,谁愿做这样杀头的营生。”
“还不是因为……”那长随没说下去,但两人心照不宣。 远处穿来呼喝之声,两人闻声转头,见有缇骑正驱赶人群开道,便往路旁退了几步,好奇地伸长脖子向远处看。 车声辚辚,一辆漆黑马车缓缓行来。两人脸色微变,这是东厂的马车,且不仅仅是东厂的。 想到自己刚刚议论过东厂之事,这两个长随心中惴惴不安,惟恐被听了去。 他们连忙又往后退了几步,隐在人群中。 马车驶过之处,无需缇骑驱赶,人皆自动往后散去,带小孩的妇人小心将孩子护到身后,面上都带着惧意。 裴卿对此见怪不怪,合着眼在车中闭目养神。这几日实在太累,有些人嘴巴严实得很,非得亲眼看着妻女被活煮了,才愿意吐几个字。 他摩挲着玉扳指,心中几多愉悦。 那些人大多是平山党,贩盐铁就是平山党的生意,亦是他们活动的钱财来源。眼下被裴卿一锅端了,想来也是重创。 裴卿虽然并不觉得这声称要杀他清君侧的平山党能翻起什么风浪,但也不可能眼瞅着他们发展壮大。 “掌印大人,到皇宫了。”
裴卿心中微动,睁开眼睛。 数日不见,倒是有些思念。 -- “公主,掌印大人已回宫了。”
竹烟打帘进来,一边说着,一边让开身子。宋清安瞧去,便见随在其后的延喜。 延喜手里捧着木盘,端端正正见过礼。盘中衣裳纹饰富丽,颜色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延喜,你手里是什么?”
“回禀公主,这是春狩骑装,乃云锦织成,只此一件,掌印大人特命奴送与公主。”
宋清安让竹烟将木盘取来,她细细抚过衣料,不免轻叹:“如此贵重,还请替我谢过掌印大人。”
“只是……”宋清安将木盘推开,面上无奈,“我素来不能参加春狩,这衣裳到我这怕是要浪费了,难免可惜。”
“回禀公主,掌印大人特命奴,一定要让公主收下。”
延喜依旧端端正正跪在那处,一板一眼说道。分明是谦卑的姿态,宋清安却品出些威吓之意。 她定定瞧了延喜许久,旋即轻笑一声,招来竹烟:“裴掌印如此盛情,我倒不好拂了。竹烟,收下吧。”
“谢公主,奴先行告退。”
延喜谢恩离开,竹烟捧着衣裳,眸中几多忌惮。 “公主,这骑装……也太招摇了些。”
竹烟是习武人,一眼便瞧出这所谓云锦织就的骑装美则美矣,却是华而不实。 “怎么也是裴掌印的好意吗。”
宋清安唇角一抬,指尖在衣上轻点,便吩咐她去收起来。 “翠珠。”
宋清安两手交叠支着下巴,与翠珠温和道:“春狩伴驾名册可出了?”
“回禀公主,婢子尚未听说。”
翠珠对宋清安有种别扭的感觉,虽然公主明面瞧着和善,也无甚架子,但翠珠就是有几分怕她。 宋清安一挑眉,有些意外:“那裴掌印送骑装来作甚,我还不一定能去得。”
“婢子不知。”
翠珠心中暗道,自然是掌印大人会将公主您安排进去了。 这样简单的道理,翠珠不信宋清安会不明白。她明摆着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卓宁呢?”
“公主要见他?”
宋清安撩起眼皮,翠珠立时明了,退了下去唤人。 “见过公主。”
卓宁跪在下处见礼,宋清安并未立刻叫起。 “可有人是随你一道来的?”
“回禀公主……有。”
“是在前院做事的小桃。”
宋清安“唔”了一声,指节轻叩着桌面:“你信得过她?”
卓宁立刻板直了腰,郑重道:“回禀公主,小桃与奴是同乡,奴对她知根知底,是信得过的。”
宋清安沉思片刻,道:“那便让她去替我做件事。”
“竹烟与翠珠……宫中人都认得,有些事做着还是不方便。小桃,还算是生面孔。”
宋清安温温一笑:“你让她去探探,这几日长乐宫与未央宫,可有什么动静。”
卓宁闻言犹豫了片刻,随后咬了咬牙,道:“是。”
-- “陛下,臣已将事情办妥。”
崇明宫内殿烟雾缭绕,梁帝歪在榻上,两旁的宦人徐徐扇着风。 “好……好……” 他艰难抬起眼皮,浑浊双眼望向榻前的裴卿。 “朕的请仙台……” “回禀陛下,春狩后便可动工。”
梁帝缓缓出一气,神情欣然满足:“善。”
“陛下,该拟春狩名册了,陛下可有何旨意?”
“你来定就是……对了,柳妃还是那样吗?”
“臣以为,做了法事后,柳妃娘娘便能痊愈。”
那便还是老样子了。 梁帝忆起柳绮筠疯疯癫癫模样,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 “你也是,吓她做什么?”
梁帝不痛不痒地斥责了裴卿几句,闭眸道:“但这几日柳自明不来烦朕,便算你将功折罪了,以后不得再如此。”
裴卿从善如流道:“是,陛下。”
“下去吧。”
明黄帷帐垂落,裴卿凝视一瞬,随后移步离开。 再过几日,便是行法事的日子。宋清澜这些天都在长乐宫里照看着柳绮筠,也算是被绊住了脚,无甚行动。 只要梁帝不知柳绮筠实际如何,长乐宫便能维持此状。 虽然没有具体旨意,但大家都默认此时的长乐宫是在禁令之下的。 这道不成文的禁令在,宋清澜便不可出宫。 似乎一切都算顺利。 裴卿望向夜空,其上乌云沉沉,不见一个星子。 但他却甚是愉悦地抬了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