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这灰雾中迎面走来的身影,天琅琊脸上不免带上了茫然。 他不认得这个男人。 天人山向天琅琊提过的故人不少,但不是所有人都留下了画像,玄公明就是其中之一。 可天琅琊却看见,先前始终淡然、灭杀了炎太元也不曾眨眼的无虚祖师,在见到对方走来时,忍不住眼眶发红,神情感慨万千。 安乐迈步向玄公明走去,同时端详他的模样。 数万年的时光,终究在玄公明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他的相貌没有太大变化,但气质变得沉稳坚毅,目光明亮透彻,宽厚的身形好似一座山岳,他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容,但却再也不像从前那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 安乐鼻尖一酸,他能想象到这数万年来玄公明承受的孤寂。 不过好在,这种孤独的守望,眼下终于要结束了。 吼!!! 就在这时,灰雾中传出一声惊天长啸。 一双遮天蔽日的羽翼挥动,卷出道道狂暴的飓风,吹得附近的山石坠落不止。 这尊鸟首人身的神魔用晦涩难懂的神魔语笑道:“这讨厌的屏障终于损毁了,是时候饱餐一顿了!”
它低头看向身下,恰好发现了安乐和玄公明,贪婪道:“这两个小虫子,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可话音未落,它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污浊的黄泉,泉水中倒映出它的面目,一脸死相! 神魔眼皮直跳,身后一个血浪拍下,便将它吞没在血海中。 安乐的【血海幽狱黄泉天】,本就不只是为了炎太元而准备的。 忽而又有长着两个头颅的巨狼从灰雾中走出,横亘在安乐与玄公明之间、 巨狼浑身冒出滔天魔气,张开大口,露出满嘴尖牙利齿,散发腥臭的气味,但它还没来得及发出吼声,便有一道无形剑气刺入双眼。 这道剑气一分二,二分四,眨眼间化作几千道剑气,在巨狼体内肆意游蹿破坏,瞬间摧毁了它的生机。 它的尸身向两边暴散,不再挡在安乐走向玄公明的路上。 陆续又有各种奇形怪状、气息强悍的神魔出现,但多半还未靠近,就被斩断了头颅,或是被血海吞没。 这可是安乐与大师兄阔别数万年的重逢,怎能被这些家伙打扰? 等到安乐走到玄公明面前时,四下已经横卧着至少十具神魔的尸体,还有更多的神魔化作了血海中的一具枯骨,但凡是拦在两人中间的神魔,死状都极为凄惨。 附近还留在灰雾中的邋遢老道看得眼皮直跳:“这手段,好生凶残!”
他忽然又心生疑惑:“咦?这安乐的大师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扫清了障碍后,安乐终于来到玄公明面前。 看着这张脸庞,他有很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却只说出一句。 “大师兄,好久不见,辛苦了。”
两人都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玄公明开口说道:“关于这灰雾以及神魔的来历,我之后会一一告诉你。”
“小师弟,你既然把我从这大阵中救出,想来是有了处理这灰雾的法子。”
他的话语中依旧充斥着对安乐的自信,即便历经数万年的时光,总有些事仍未改变。 安乐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请大师兄替我护法。”
说罢,他沉下心神,催动法力,唤醒大荒深处四面八方的镇央石。 早在数万年前,将整个大周送往无限刹那石中的时候,安乐在所有的镇央石上都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烙印。 而现在,数万年时间过去了,这份烙印依旧存在于它们之上,未曾消散。 随着安乐法力的扩张,一颗又一颗镇央石在灰雾中亮起,如同黑夜中的灯火,逐一点亮,其散发出的光芒将灰雾驱散。 起初,这种光亮并不明显,仅是星星点点,十分微弱,但很快,越来越多的镇央石开始被唤醒,它们向安乐传递出了欢欣雀跃的情绪,如同固守枯城的臣子们迎来了它们的君王! 于是,星辰的光芒大作,光带连接在一起,汇聚成了一条耀眼的星河,奔流不息。 此情此景,恰如数万年前一般。 六仙宫的修士何时见过如此壮丽的奇景,看得近乎呆住,只觉得这手笔神乎其神、匪夷所思。 先前和安乐有过一面之缘的万妖宫少女好奇自语:“他到底……是什么人?”
玄公明也忍不住轻叹:“这景象,好像还只是昨天的事情。”
与此同时,成片成片的灰雾轰然崩散,出现在其中的神魔顿时发出哀嚎,像是在跨越到这个世界的过程中受到了重创。 这条星河虽不如大周时那般明亮,许多镇央石的力量已经衰竭,更有一些已经报废无用,被大荒的尘埃掩埋,但在此时,它们却不约而同的绽放出了最璀璨的光华。 即便是那些失去秘力的镇央石,竟也从腐朽的身躯中顽强亮起了极为微弱的光芒,好似余烬的火光。 熊熊如火的能量汇聚在一起,像是在告诉安乐—— 它们,也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在这人迹罕至的大荒深处,等待着安乐的存在,不只有玄公明,更有这些日益凋零的镇央石! 安乐心中感动,轻声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只不过,镇央石的意志固然顽强,但灰雾的攻势也变得愈发汹涌,好似一波波浪潮,连绵不绝,永无止境。 这条星河如同灰色海洋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浪花淹没。 不仅如此,还有各种恐怖的异象显现,狂风呼啸,雷霆交加,数十丈宽的漆黑锁链在舞动,风暴吹动附近修士的衣袂,向后飘荡。 “这阵法是那只小虫子开启的,杀了他!”
“不,我要吃了他!”
“让我也吃一口!”
灰雾中的神魔很快察觉到安乐的动作,纷纷向他攻来,气势汹汹。 部分神魔被血海和黄泉所伤,但安乐更多的心神放在催动大阵上,也就总有些实力不凡的神魔越过这道神通,企图斩杀安乐。 “你们的对手,是我。”
玄公明腾空而起,笑道:“好久没动手了,正好拿你们练练手。”
安乐对玄公明极有信心,于是浑然不在意四周的情况,望向不远处的青衣童子,唤道:“丹青。”
丹青一步迈出,来到安乐的身边,将手放在他的身上。 安乐以丹青的身体为媒介,开始调取出无限刹那石的秘力,向灰雾中流淌的星河灌输而去。 在和无限刹那石打了这么久交道后,安乐总算是掌握了一些最初级的使用方法。 镇央石和无限刹那石本就一出同源,在这股力量的注入下,它们衰竭的气息迅速回升,星河的光芒变得愈发璀璨夺目。 灰雾与这光芒相触,霎时像是冰雪遇到骄阳,开始飞速消融。 天地瞬间为之一清。 先前借由这些灰雾打开的某种通道,似乎也在镇央石的光芒下缓缓闭拢。 这座设立在此地的周天星罗大阵,正是为了封印灰雾的存在。 见状,那些已经通过雾气来到大荒的神魔无疑有些慌了神。 它们性情残暴鲁莽,却不愚蠢,很清楚的知道,倘若自己不能回去,在这里吃得再饱,也会有被杀死的一天! 越来越多的神魔向大阵中央的安乐袭来,玄公明面不改色,随手挥出一道法术,便能斩杀数头神魔。 这数万年的沉淀,玄公明又怎会一点进步都没有? 现在的他,已经开辟了十二神藏,正式成就了人仙之境,论修为,甚至比安乐还要深厚。 此时面对这些神魔,这才能信步闲庭,游刃有余。 也有些神魔看丹青娇小且气息孱弱,便觉得他好欺负,使出天赋本领想把他杀死,可往往攻势未曾命中,这些神魔自己便悄无声息的消融在空气中,死法无比诡异。 眼见着灰雾越来越淡,也不再有更多神魔出现,天琅琊脸上不免露出振奋之色,照这个势头下去,将灰雾重新封印,仅是时间问题。 可就在这时,一只长满红毛的巨手,猛然从灰雾中伸出! 巨手仿佛在空间中撕开了一道裂缝,使得本来即将封闭的通道再次张开,又是一阵格外浓郁的雾气涌出,近乎实质,化作灰色的河流。 在这条裂缝的后方,隐约浮现出一个庞然大物,深邃、古老、强大、未知! 一股无比可怕的压迫感随之扩散,修为差些的修士近乎动弹不得,法力、灵识都像是被冻结了一般,而那较弱小的神魔也不禁瑟瑟发抖,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见到这一幕,玄公明的神情不免凝重起来,出声道。 “小师弟,来了个大家伙!”
安乐站起身,对不远处的天琅琊说道:“琅琊,你的古荒战法不坏,还走出了自己的道路。”
“但比起你的祖父,还是差了一些。”
天琅琊虽不解他为何提起这事,但还是点头应道:“祖师说得是。”
安乐的声音继续从雾气中传来:“你且看好……” “古荒战法,是这么用的!”
话音未落,玄公明口中发出一声咆哮,随即身形急剧膨胀扩张,古老蛮荒的气息震荡开来,眨眼化作巍峨伟岸的巨人。 天琅琊盯着那巨人,一时失语。 玄公明化作的巨人没有那么多花哨的战纹,也没有奇异的神光和异象,但无论是气息的磅礴还是深厚程度,都远超他数倍。 堪称纯粹的强大! 可下一秒,另一道强悍的气息轰然登场。 这一尊巨人比玄公明还要高大、伟岸,暗金色的火焰似在体表形成了一身皇袍,披在身后,冲天的气血纠缠化作冠冕,如同一位真正的皇者降世,君临八方! 精纯、庞大、近乎无穷无尽的力量涌动在这具身躯内涌动,深邃如渊,浩瀚似海。 周遭的所有活物,在见到这巨人时,都有种想要俯首称臣的冲动。 正是安乐的【荒古皇体】! 在得到周天子的认可后,现在的安乐,实际上已是大周真正的帝皇,也就使得这一词条再度发生了蜕变。 天琅琊呆呆的望着安乐,心神震动。 他本以为玄公明的古荒战法已经足够强大,可和这尊巨人相比,却又在气势上有了极大差距,而自己变作的巨人,在这两位面前无疑就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童,根本没有可比性。 天琅琊感慨道:“祖师不愧是祖师啊!”
他当然也没有忘记安乐的提醒,开始小心细致的观摩这两具强悍的肉体。 他心中有个大胆的念头,便是将这两尊巨人,也拓印他身上战纹的一部分,从中获益。 与此同时,灰雾中那只红毛大手的主人,也渐渐显出了形体。 它的身躯竟比安乐和玄公明化作的巨人还要庞大,浑身长满了红毛,散发出浓郁的尸气,像是只猿猴,又像是一具失去多时的尸妖。 有神魔惊恐道:“尸猿大圣!它居然来了……” 它一边说着,一边向着远离此地的方向奔逃,速度飞快。 其他神魔也不敢在此逗留,纷纷四散而逃。 显而易见,这位尸猿大圣根本不会对它们手下留情。 “小师弟,上次像这样和你并肩作战,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却始终记忆犹新。”
玄公明回头看向安乐,声震如雷,很是感慨:“那个夜晚你把我扔出敌阵的事,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安乐笑了笑,老实说道:“我那时也是逼不得已。”
“不过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还会那么做。”
吼!!! 见两人还在旁若无物的聊天,尸猿大圣仰天怒吼,一掌向玄公明抓来,众多红毛像是拥有自己的生命,触须一般翩飞不止。 玄公明与大手之间的空气被压成实质,接着如同琉璃般破碎,可见这一掌的威力! “来得好!”
玄公明大笑一声,同样一拳轰出。 拳掌相对之处,气浪层层翻卷,大地都在震动,山体上的碎石不断落下。 玄公明后退三步,撞塌了半座山岳。 而这时,安乐的身形已经出现在尸猿大圣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