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天下繁的江南中，有南京、杭州、苏州、松江这四处地方赛过别处，堪称点缀江南的四颗明珠。　　胶东郑鸿逵派遣林察部的目标就是苏松一带，他们将会在苏松与撤离镇江的郑芝豹部汇合，并聚集从福建来的援兵在江浙与当地官绅军队对南下的清军进行抵抗。　　只是走到半路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轰！”

昏暗的暮色中，东平伯刘泽清所在的船队正在准备饭菜吃食，在船队外围巡弋的小船也因天色变暗而回到船队中。　　一切都显得那样平静，直到一道轰隆巨响震天而起。　　“喂！哪里的炮？”

“兴许是小子们一时失手，走火了吧—呃！”

“鞑子杀来了？！”

嘈杂的喊叫在这数百艘船只组成的平台上接连响起，第一发炮弹落入附近的海面时，上面的人还有些不解，但当第二第三发炮弹接踵而至，且准确无误的轰在了船队中，这群跟随刘泽清逃到海上坐看局势变换的贪生怕死之徒顿时慌了。　　暮色朦胧，他们第一时间就想到是鞑子打了过来，开始四处奔逃。　　但这是在海上，他们脚下的不是真真切切的大地，而是由铁链连接在一起的数百艘船只，地方只有一隅，如何挪逾躲闪？　　“轰！轰轰轰！”

炮声不断，刘泽清穿戴好了盔甲在亲兵的护卫下钻出船舱，环视周围。　　“伯爷，是郑家的船！”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加上平台窄小没有船只无法离开，上面的人竟镇定了一些，刘泽清此时出来也算主心骨，他循着手下所指的方向看去，太阳留下的余晖还能让人勉强辨认一些事物，他仔细的分辨后发现发起炮击的确实是几艘大船，清兵自是没有这样的船只的，不然他也不可能只在这近海四五里的地方待着。　　“好个郑鸿逵！我不招惹他，他反倒来对付我，这狗贼想干什么？！”

刘泽清怒道，他转而命令左右：“传令下去，郑家都是海船，靠不了岸的，这儿水深只有二三米，也就咱们这样的平底沙船能走，别看现在咋咋呼呼的，有种就打上一夜！”

“老子还不信了，这乌漆嘛黑大晚上的，不知道隔着多远放炮，轰上一夜能打死老子三五十个兵算他郑鸿逵厉害！”

确定了不是清兵来犯，刘泽清心里瞬间安定许多，他对郑氏还算了解，主要是因为之前两年在山东做总兵时和郑鸿逵有所接触知道的。　　他见过郑氏的巨舰，虽然也觉得确实厉害，但心里还是认为水军再怎么强也不过如此，行军打仗还是要靠陆师。　　所以这会儿知道是郑氏的舰队向自己开炮，并没多少惧怕之意。　　“伯爷，这应是他们气不过咱们辱他郑家使者来报复的。”

刘泽清听到亲丁这样说，不屑笑道：“这帮南蛮子也就这点本事了，让他们轰！轰上一夜明早不麻溜滚蛋老子抢了他们的船！”

炮声依旧，刘泽清却是听你腻歪了，他找来羊绒耳塞堵住耳朵，叫来温润女子坐在床上以金丝玉枕置于腿上，他再躺上去，舱内点上清神宁心的香，把被子绕一圈挡在舱内，种种手段隔音之后嘱咐亲兵不要打扰他就歇息起来了。　　这倒不是刘泽清心大，而是他所在的位置在船队中心，而且偏向岸边，夺淮入海的黄河口泥沙非常之多，将附近海域几十里的海底都覆盖成土黄色，并且大量泥沙淤积海底，使得近海水深不过几米而已，同时水底基本都被厚厚的泥沙填埋，没有什么暗礁以及其他危险的情况。　　这就导致真有什么危险，他刘泽清也能第一时间上岸跑路，毕竟三五米的水深扒块木头都能漂上岸。　　看到刘泽清这般不将郑氏舰队放在眼中，船队上的兵士也发现除了炮击之外郑军并没有其他动作，也都纷纷放松了警惕。　　毕竟只要敌人不是鞑子，一切都好说，何况这还是南边的福建兵，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刘泽清和他的部下大多出身山东、河南，鲜有海边来的，就算有，那也是在北方的海上扑腾，没见过郑氏这种规模的海上力量。　　乘着涨潮的间隙，林察下令先由舰队中的鸟船探路，从近海十里之外十米水深的地方冲到了十里之内三五米水深处，得到前方鸟船队伍的肯定，水深足够福船靠近，林察便让福船停止了炮击，直到一个时辰过后，刘泽清部以为他们已经离开时，郑氏偌大的福船从黑暗中缓缓驶出，高耸的舰身一侧，上下两排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他们，为福船做保护的鸟船上，则是拼命划动着船桨的士兵，斜帆吃满了夜风在两艘福船的左右中间各自拥出，直扑被铁索束缚住，失去了船只最大作用的刘泽清所部身处的海上平台。　　“咚咚咚！”

“咚咚咚！”

“谁！”

刘泽清睁开充满杀意的眼睛，醒来后立马摸向身旁的长刀，他好不容易才合上眼睡着，这会儿就又被吵醒，自然是怒意滔天。　　“伯爷，伯爷！姓郑的打过来了！”

门外的话音未落，就有一阵炸响出现，刘泽清慌张的起身召集亲兵，冲出房间一看，好家伙！　　隔着不过半里地的距离，有两艘高达五六丈，船身宽三丈，长十丈有余大福船正侧着船身，将一面二三十门大炮的炮口对准自己这边，而在两艘福船的周围，是一群鸟船、哨船、快船、沙船等小船操着帆浆一茬接一茬的撞在自己的船队上，一经接触，这些小船上的郑军就像虎狼一般冲上来，手里拎着长片刀子或是似枪却又短上许多的鱼叉一类的武器。　　刘泽清记得这是什么，他曾与郑鸿逵有过一同吃酒的经历，正巧从郑鸿逵那里知道郑氏的一些秘闻，像这种持鱼叉跳帮作战的，一般都是郑氏的老兵，身经百战的那种，他们知道鱼叉和片刀在海上厮杀最为顺手，所以往往不用其他武器，唯独带这两样。　　坏了！　　刘泽清心里咯噔一声，哪里料到郑军会趁着涨潮杀来，不过他更不解的是，仅仅因为使者被羞辱，就值得大动干戈和他亮刀子？　　“我是东平伯刘泽清！你家总兵可在？！”

在福船甲板上居高望远可以将四周十几里地的事物都一扫眼底，刘泽清在脚下大呼要见郑鸿逵这一幕自然叫林察、郑肇基他们看在了眼里。　　“这贼子，还想攀交情！”

“前几天四镇有二镇都投了鞑子当狗，刘泽清这种鼠辈怕是也要去降清，伯父，将他杀了不留后患！”

林察嘴唇蠕嗫着冲郑肇基摇了摇头：“刘泽清是东平伯，手下有好几万兵马，怎能轻易杀了，我看先擒住他，交给总兵大人处置。”

郑肇基撇撇嘴，只好答应。　　刘泽清在下面一边喊话还一边呵斥冲到近前的郑军住手，他亮出弘光朝廷给的东平伯招牌，林察见状也就配合他让队伍停了火。　　“东平伯，我家总兵有请。”

林察从福船上下来，坐上小船来到刘泽清跟前，冲他说道，向着福船上拱了拱手。　　“船我就不上了，我和郑总兵同为武人，又在山东当过同僚，昨日辱使一事是手下不知分寸，我已教训了他，还请总兵不要因一点小事而坏你我之间旧谊。”

刘泽清向船上拱了拱手，话说的还算正常，但表情却极不情愿似的。　　“这是一点薄礼，算我送给诸位兄弟们的酒钱，此事一笔揭过，如何？”

林察面色淡然：“东平伯，我家总兵有请！”

他语气加重了几分，刘泽清瞪了林察一眼，看着那巨舰又看了看身后已经难以抵抗的船队，磨蹭了片刻终究还是跟着林察上了船。　　第二天一早，东平伯刘泽清的命令从黄河口快马发往淮安府各县，原本驻守在各县的刘部兵马接到命令之后非常疑惑，不知道为何刘泽清突然转了性子，但既是刘泽清的命令，他们也都遵照行事了。　　也是在四月二十八日这天晚上，在胶州的郑鸿逵看到了林察发回的情报。　　“刘泽清这厮，真该死也！”

事情再一次向郑森所语言的那样发生了，郑鸿逵却没有感到高兴，而是忧虑更盛。　　他知道清军主力正并兵分两路向南方挺进，西路是阿济格率领，从商洛古道追出，进入荆襄而后顺着李自成部顺军的脚步一路追到了武昌，中路则是多铎率领，自归德府南下后就进展神速，目前应该已经开始围困扬州，而东路。　　“大人，安东尼求见。”

郑鸿逵的思绪被打断，他并没生气，让亲兵将安东尼放进来。　　“怎么了？”

“将军，您派往南方的军队太多了，留在胶州的只有不到一万人，却要分别守卫五座城市和两座堡垒，鞑靼人已经看到了我们的虚弱，前线潍县和岞山堡都有清军出没的痕迹，据我所知山东鞑靼人有数千，而他们的战斗力要比将军您的军队强大，现在他们不发起攻击，一定是在等待援军，如果敌人的援军抵达，将军在这里数年的经营将全部丧失。”

安东尼告诉了郑鸿逵现状的危险，郑鸿逵听后沉默了起来，他招呼安东尼靠近，把林察的报告给了他看。　　安东尼口中所说的就是清军的东路军。　　那是由替换了柯永盛赉塔等人换防山东的固山额真准塔，他的行动甚至在多铎之前就开始了。　　这一点郑鸿逵心知肚明。　　“这位伯爵有数万大军，却这么害怕与鞑靼人接触？在城中坚守都做不到吗？”

安东尼惊讶的大叫，郑鸿逵心道：这个葡萄牙人虽然在澳门出生自小和中国进行贸易，但还是对我大明不够了解。　　“像刘泽清这种的，还不算是最坏的，帝国在长江以北的军队绝大部分都在很短时间投降了鞑靼人。”

“上帝！难道鞑靼人要像蒙古人一样，纵横整个欧亚大陆吗？”

安东尼眼神里全都是不可思议，他难以理解这一切，郑鸿逵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起身道：“正如你所说，我们的位置非常关键，鞑靼人无法容忍我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安然自若，即使现在不攻，将来也会倾尽全力攻打的。”

“将军要放弃这里？”

郑鸿逵无奈苦笑：“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或许这是最好的选择吧。”

安东尼嘴唇微动，他在胶东待了半年之久，非常喜欢这个扼守渤海黄海，东可与朝鲜、日本联络，南可和江南沟通，北能直掠京畿、辽东，西则能够入中原呼唤四方的要地。　　对郑氏这种依赖商业贸易，海上力量雄厚而陆地作战疲软的势力来说，占据胶东绝对是一笔一本万利的买卖！　　就威尼斯控制爱琴海诸岛，恶心了东罗马和奥斯曼帝国数个世纪之久一样。　　“将军，如果您真的无法抵抗鞑靼人的进攻，那么我认为还有一条退路可走，可以保证郑氏的舰队在北方有一处港口停留休整，同时也不会受到鞑靼人的威胁。”

安东尼思考再三，向郑鸿逵说出他自来到胶州后就一直盘算的一个计划。　　...　　福建，安平。　　来自天南地北的各路消息通过山海五商这郑氏遍布各地的商业网络传达到安平的南安侯府来。　　世子府左近的六司此时已经颇有模样，得益于闽南地区浓厚的文化氛围，六司中处理事务的小吏倒不难找，而负责各个方面的官员则更简单了。　　在李自成败走荆襄，满清占据整个北方以及多铎部清军顺大运河南下，一路攻无不克的一连串消息传到福建后，郑森整顿郑氏，促成中兴社士绅集团的行为得到了不少名士绅缙的追捧。　　其他一些士绅即使对郑森并不待见，可也不得不承认北方的情况对福建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当然富贵险中求，事情有好也有坏，照这个样子南京怕是守不住，不管接下来是皇帝南巡，还是拥立新帝，作为东南地区最为强大的地方军事集团，安平郑氏必将粉墨登上朝堂。　　到了那时，郑森势必将他的支持者一一推上朝堂，如果侥幸收复南京，中兴社的这帮人就能从八闽的士绅摇身一变，进位中央，掌握最高权利。　　而要是更进一步，光复中原，中兴大明呢？　　不敢想，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