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情，在经历一些日日和夜夜之后，总是能被人们淡忘。包括我自己，几天之后我的心没有那么难过了，泪也不是说来就来了，我的心又渐渐的放在了学习上。对于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失去的人不是彻底忘记，只是记得的程度不一样。妇女们只是在闲聊的时候回想起婉婉精致的脸和果敢的性格，我的心好像开着一个角，看到任何有关她的东西都让那个角抖动一下。我不知道梁文生的心里是什么样的，我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自从把手机给他之后，他就没有再出现过。我很认真的打听过他的消息和婉婉案件的进展。也没有得到什么确切有用的消息。妈妈说梁文生坚持是二利平杀了婉婉，他在上诉。最确切和让人开心的消息是我中考完之后。妈妈说梁文生手里有证据，不仅证明二利平杀了婉婉，好像还牵扯到李青和行贿的事情。大家又激动了很长时间，好像波澜不惊的案件上增添了一丝悬疑的味道，每个人都在破案，也都在等别人破案。我揪着心等着最后的胜利。事情过去两三天之后，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到妇女们耳朵里，我开始着急了。没有学习压力的我好像心里开的角更大了，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趁着爸妈去高中给我报名的机会用家里的座机拨通了梁文生的电话。他的电话有彩铃的，是什么歌曲记不得了。自己的声音很刺耳，断断续续的中间夹杂着刺啦刺啦的噪音，我把听筒拉远了一些。在铃声响了第二遍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了，我听到了梁文生那头“喂”的声音。我马上把电话捂到耳朵上，我犹豫了一下叫了一声“文生哥。”
我说我是小雨。“哎，小雨”梁文生在电话那头答应着，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你中考完了吧，考的怎么样？”
他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问我。“挺好的”我说“那就好，那就好”他小声的说。“文生哥，婉婉姐的事怎么样了？”
“哦，”他突然不说话了，沉默了很久，电话那头传来了啜泣的声音。很久之后他突然冷笑着说：“小雨，我好像没有办法了，什么都没用，相信什么都没用。”
说到最后他的情绪很激动。“文生哥，怎么了，我可以做什么吗？”
我很怕他情绪失控，我好像能感觉到他的绝望。“没事，没事。”
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小雨，你要知道你婉婉姐是什么人，也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你看了视频的对不对？”
他急切的问我。“嗯，我知道，我看过。”
我实在安抚他的情绪，但也是在说实话。“没事了小雨，谢谢你，没事了。”
梁文生好像在重复自己的情绪，听上去他又一些混乱。我还想问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他就急忙挂断了电话。这是我和梁文生最后一次通话。下一次能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是我高中开学住校后的第一个周末。妈妈红着眼跟我说，梁老师自杀了，他杀了二利平之后自杀了。妈妈手里拿着一封信说是梁文生之前来过，交给我的信。我忘记了我当时的心情，也许我根本就不想记得。因为，太痛苦了。周末整整两天的时间我拿着信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我没有吃一口饭，没有喝一口水，没有睡一觉。我并不饿，也不渴，也不困。我一遍一遍的看着他的信，一遍一遍的想象着，一遍一遍的回忆着。我并不难过，只是想念和憎恨。我想念刚认识他们的时候，我想念他们把我当大人一样，我想念婉婉做的每一道菜，梁文生做的每一首诗，想念每一次的哈哈大笑，每一次轻飘飘的感觉。我憎恨每一个人，伤害他们的人，嘲笑他们的人，不理解他们的人，大人，小孩，老人，我都恨。我也想念我自己，想念和他们在一起的我自己，我是那么的自信和开心。我也憎恨我自己，恨我没有竭尽全力，恨我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太好，没有预料到。他的信，我留了一辈子。之前我隔几个月就会看一次。几十年来我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看着信可以不再憎恨但却仍旧想念。他们俩成为了我的故人，只是再也不能见面，只能反复的看那一封陈旧的书信。最近这几年我看信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我都能倒背如流了。老房子拆迁之后我的心理又沉重了好几天。我的房间里有很多照片，有老公的，孩子的，爸妈的，书籍的，风景的，朋友的，各式各样的相框，只是没有一张是他们的。之前他们在我心里的样子比照片更加的清楚，可是最近，我发现他们的脸在我的脑子里越来越模糊。我又忍不住翻出信来再看一遍。每次看信的时候我都得在夜深人静的夜晚，泡上一壶雀舌，靠着沙发坐在地上。小雨，我的小妹：我上了年纪之后，总是喜欢轻声的读出来，好像婉婉在读文生的诗一样。自从你婉婉姐离开之后，这是我第一次握笔，感觉自己生疏了许多，你多见谅。不出意外，在你看到信的时候我已经和婉婉重逢了，因此现在的我很开心，你不要为我们难过。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是最清楚的，在我们心里你就像是亲人一样，所以你一定能理解我现在做出的决定。正是因为这样，我必须要诚实的告诉你这些事情，不至于使你因为猜测和谣言对我和婉婉产生误会，这是我走之前唯一在乎的事情，因此我要谢谢你。是我杀了二利平，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大约一个小时前。而现在我刚刚平复下自己的手和情绪，我最后一次坐在你家南房的书桌前，你屋里的灯已经熄灭了。这并不是我冲动的行为，你了解我对婉婉的爱，如果你知道过去这两个月我经历的事情，也一定会支持和理解我的决定。还是要从那台手机说起，哪怕它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我还是感谢你在婉婉离开的第二天给了我希望，感谢你成为那个婉婉最后唯一能找到的相信的人。我当时坚信，我可以还她清白，可以找到真相，可以了无遗憾的面对她。但是，现实的世界就像一个魔术场，我只能看到表演的人和结果，无法窥视和解密其中的谋略。他们说手机是证据，需要上交，但我没有想到，二利平可以轻易的得到这份证据。当他在我面前删掉那些视频的时候，他同时删掉了我最后的人性和理性。好在，现在一切都了结了，我再也不用夜夜啃食自己的心，不安，迷茫，痛苦的问我自己，你是谁啊，然后，一切情绪都消失了，因为我回答，我是别人。这六十多个日日夜夜，我的心就像一个哭泣的小孩，蜷缩着身体，蹬不到地，触不到天，只是蜷缩着，不曾露过脸。小雨，有时候我想，我还没有你婉婉姐勇敢，如果留下来的人是她，她一定会比我更坚定，不像我日思夜想，才能问心无愧的去找她，让她等了我六十多个日夜，孤单，寒冷，冤屈。我现在在想，她见到我的时候一定会骂我，说我怎么可以不好好活下去，怎么能不继续带着她写我的诗，然后她一定会抱着我，说她很想我，说她为我骄傲。我想，我什么都不会说，我只会紧紧的抱着她，告诉她，我想她。我也会有一点遗憾，不能和她养育一个我们的孩子，让她教他画国画，我教他读书，不能一起种一棵葡萄树，在藤蔓下喝茶，不能一起去敦煌，给她讲河西走廊的历史。这些遗憾，都比不上，我没有在她回来的那天晚上陪着她回来，保护她或陪着她离开这个世界。我还是太迟钝，听她的话相信她能自己一个人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现在这些我都不再想了，现在我只记得初初见她的时候，她清澈的像个孩子，她就像是不小心掉落在这个世界的白云，柔软洁白，给我注入灵魂和温度。在我被家人软禁的那段时间，他们可以不让我见她，听她，但是没有人能不让我想她。我一直坚信只要我们熬过了漫长的阴天就会拨云见日，谁知，熬过漫长阴天等待我们的是一场大风雪。你不必为我惋惜，当我在见到婉婉尸体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已经死了。我用心的擦拭过她身体的每一处伤疤和每一滴血，就如同我动情的吻过她的每一处肌肤一样。我不能再这么啰嗦的和你絮叨了，我的时间应该不多了，小雨，有一些东西和几件事情想麻烦你，交代你。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物品，婉婉留下来的东西我已经提前烧了给她，只是我的这些书，如果你喜欢还希望你留下来。还有你喜欢却害怕的这套茶杯，你也留着吧，等你长大了，就不怕了。总之，这套房子里的东西，都麻烦你处理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事了。还有，等你长大了，如果有时间，在你婉婉姐过生日的那天，为她买一个蛋糕，为她许一个愿，我答应过她以后的每个生日都会给她过的，我怕那边没有蛋糕店，或者，根本没有那边。记得，她过阴历生日的。小雨，还有一件遗憾的事就是不能看到你以后优秀的样子了。但我相信，会有更多爱你的人一直陪伴着你，保护着你。小雨，希望你能忘掉发生在我和婉婉身上这些糟糕的事，你要记得，越是空气稀薄的时候越要平稳的呼吸。你不要害怕，多年后的月亮亦会如今日一样，明亮而残缺。愿我们都能生亦如死，死亦如生，天上地下都能开两朵花，一朵是自己，一朵是爱人。小雨，把我们曾经期望过的所有美好都赠与你，愿你平安，自乐，没有遗憾。小雨，再见，我会把你想说的话带给婉婉的。…….文生哥绝笔03年8月27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