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酒由午时日头赫烈吃起,至三更月朗星垂而止。 散席后岳飞几个便都住在这间客店,四个人,三间客房: 王贵、汤怀一间,张显一间,扈三娘一间。 列位看官定然要问:甚么情况?四个人不该是岳飞也有一间?怎地成了扈三娘? 好教看官们知晓,刘备自与岳飞结拜始,向后但与岳飞同行,两个必同塌而眠。扈三娘虽是大娘子,却也难免被刘备赶出房去独自个睡。 扈三娘虽是火大,却也体恤他兄弟之情,用现代的话说就是:老娘在外边,勉强算给你个面子…… 言归正传,刘备、岳飞两个同睡历来是有讲不完的体己话,通常是刘备负责说,岳飞负责听,偶尔提出些建设性意见,往往可以打开刘备的新思路,教他赞不绝口。 这倒不是说咱们皇叔是个话痨,一者岳飞这人相对沉默,二者皇叔属实是爱惜岳飞,将近一千年的空窗期,这点感情没给阎婆惜,没给扈三娘,全给了岳鹏举。 当然,这感情必然是不同于男女之情,莫想歪了! 不过今夜却是不同,盖因参军以来,本就是相州人出身的岳飞,得到不少关于河北与河北边陲的形势的一手消息。这些消息对于他这个大哥刘备,自然也没甚么好遮遮掩掩的。 由头是得知刘备欲在与自己分别向后,将往隆德府游历,结交江湖上的好汉与地方州县上的白身,岳飞当即止住: “大哥有所不知,如今河北西面,威盛军、晋州、汾州,皆被大寇田虎所占,而太原府北面的代州、忻州、宁化军、岚州,则尽是大寇高托山的地盘。隆德府与威盛军相邻,想必早晚落入田虎之手。 那田虎本是威胜州沁源县一个猎户,有膂力,熟武艺,专一交结恶少。 本处万山环列,易于哨聚。又值水旱频仍,民穷财尽,人心思乱。田虎乘机纠集亡命,捏造妖言,煽惑愚民。 初时掳掠些财物,向后侵州夺县,官兵不敢当其锋。如今既成气候,却比梁山义军不同,烧杀掳掠,奸银妇女,无所不为,所占州县,百姓苦不堪言。 守真定河北宣抚刘韐几次要来剿灭,奈何兵力不足平两寇,屡次无功而返。”
刘备插口道:“那想必是我二弟从军之前,有我二弟,量区区田虎何足道哉!”
岳飞嘿嘿一笑:“大哥休捧我也,小弟不过一队头,眼下并不足以左右大局。”
话说到此,刘备已知晓岳飞的心意,便也不再多提此事,不过他的心下,却愈发对这个田虎、高托山大感兴趣: 想来若取河北,须先取二人。 刘备如是盘算。 …… 一夜全是话,众人清早起来,不出意外,岳飞显得精神不是很好,有些黑眼圈。也许刘备面皮上也有,但皇叔胜在肤色好,甚么叫喜怒不形于色?都是雕虫小技,皇叔当下这是眼圈不形于面。 且说众人吃得腹饱,都出了客店来,各自飞身上马,要送岳飞归营。 兄弟俩昨夜便曾商议,刘韐大军驻扎真定,路途遥远,刘备左右也是游历,不妨与他同行,岳飞也是难舍,当下欣然答允。 于是刘备这厢六个,岳飞兄弟四人,一共十筹好汉欢声笑语,一齐上路。 行了一程,出相州望北,至昭德镇歇息一夜,众人本欲翌日起早便行,奈何此时已近夏至节气,又正逢河北大旱,天气燥热。 众人身上所穿,还都是下山时所穿春衣薄袄,吃不住热,便商议晚些时辰再走,先于镇上街市里购置几件单衣不迟。 小县城不比州城,哪里有市集一问便知,众人牵马步行,片时来在一处街坊。 但见沿街店铺鳞次栉比,所售物件形色各异。偶听得左右货郎吆喝的如说似唱,兜售商品,时见得来往牛车低鸣着摇头摆尾,运送货物。 扈三娘每入街市,便如龙归大海,砍价的本事,更是教一众兄弟咋舌。以至向后,众好汉但见扈三娘择拣衣裳物件,都不免替卖货老板手心捏汗,完全分不清敌我形势。 不过嫌弃归嫌弃,人家宋大娘子给夫君与岳飞的衣裳择拣搭配的,还真不赖,非是这干莽汉能比。 原本黑黝面皮的刘皇叔经她一番细致拾掇,非但面皮上显得白净了许多,更是整个人都好似俊俏了三分。刘备借过店家一面铜镜,自己照了两照,不由微微点头: 这番模样,方才有我前世三两分风采。 想起独自个前世那美姿仪,刘备却又不免一时怅然。 说话间众人已穿过这条街来,毕竟地狭小县,只这一条街可逛,片时便了。 众人才觉无趣,却是这厢里忽地一座台棚迎面将来,反将一行人兴趣提起。但见好一簇人围在那里,无一不脱得上身赤裸,都拜成一片,四面皆有做公的敲锣打鼓。 中间那座高台,八面皆立幡旗,上绘龙形。台上一张桌案,案上除了许多阴财纸宝,还有三牲头颅供奉,并立着一座神位,上写“林虑县龙王庙东海广德王敖广神位”。神位后头,则是一座金猊云纹三足无顶香炉,炉中沉香升起,袅袅飘忽而去。 刘备谓众人道:“这分明是一座祈雨的法台。”
众皆点头称是。 再看法台上,一个头戴皂巾,身穿布衫,腰系杂色绦,脚穿麻鞋的道人,手持一柄法剑,生得贼眉鼠眼,脸上三块拳头大胎记,正在那里祈雨做法。他一面舞剑,一头口里唱道: “天灵灵地灵灵,太少老君快显灵。求云布雨起狂风,龙王庙上把钱通。”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番唱罢,乃微闭双眼,左手掐诀,右手把法剑向天一指,但见天上淅淅沥沥果真有雨下来,直浇在道人面上。 道人当下大喜:“有水了,有水了也,下雨也!”
可这天降甘霖只不稍片时,便就停下。道人睁开双眼,兀自寻思,嘀咕道:“如何只这许多?”
砸吧砸吧嘴,只觉又咸又涩,骚气之余,竟有淡淡甜味儿。疑虑间,忽听天上一声大笑: “盖因老爷我今日吃得水少,是以便只这许多,你若吃不够时,明日可来再求。”
众人齐齐循声看去,见旁边酒楼飞檐上立着一人,披发跣足,身着交领斜襟皂袍,下颚上一撮山羊胡,生得薄唇阔口,眉目精彩。一头大笑,一头才把裤子系好。 远近众人见此,不由都哄笑起来。下面围观百姓交头接耳: “这厮雨未祈来,先吃了顿骚尿,端的诚意十足。”
“既是见了水,却也是好兆头。”
“自然,自然。”
“可惜教他抢先吃了去。”
“……” 时迁、王贵笑得合不拢嘴:“这厮端的有趣。”
刘备也大笑着对岳飞道:“时辰尚早,我等且观望片刻。”
再看飞檐上那道人,把裤子系好,取下背上纸伞打开,只一跃,跃在当空,飘飘然落在台上。 众皆喝彩! 持剑道人道:“你何人,敢消遣老爷?”
披发道人微微一笑:“老爷特来祈雨。”
持剑道人双眉竖起,把剑一指,喝道:“你这厮好无道理,老爷先来祈雨,你如何又来?”
披发道人丝毫不以为意:“你既祈雨自吃了,众人亲眼所见,还不速去?”
持剑道人一时大怒,一剑直刺那披发道人。王贵、时迁等见了都道“不好”。 但见他躲闪不及,张口结舌间遭那道人只一剑—— 贯喉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