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休繁絮,柴进、李应、刘唐三个拿了关胜,不敢在阳谷县久留,乃先把金子留与了知县冯靖,接着问冯靖要了辆马车,星夜望水泊梁山赶来。 临行前不忘叮嘱知县冯靖,只待众人出城,便须把四门紧闭,以防关胜麾下军兵骚乱,自古以来,无主乱兵可都不是耍子。 三个头领,三匹马,两个体己伴当,一辆马车,照拂着关胜,星夜出了阳谷,在关胜大军眼皮底下,一路望梁山上奔去,不日便到梁山。 吴用闻说拿了关胜,欢喜无地,亲自率一众好汉来在金沙滩迎迓。 关胜小船一到,吴用急忙上前“唰唰”几刀,隔断麻索,乃翻身就地拜倒: “小可吴用,冒犯将军虎威,望乞恕罪。”
关胜不胜惶恐,急忙扶起吴用道:“被俘之将,如何敢当先生大礼。”
吴用便拉着关胜,同到梁山聚义厅上,关胜入厅一看:郝思文、宣赞、周汜三人俱在。 见关胜至,一同下座迎接,施礼道:“见过将军。”
关胜羞愧还礼。吴用又把关胜扶在厅上正中交椅上坐定,翻身又拜。 关胜忙扶起他来:“先生不必如此,关某既是被擒,情愿早死。”
吴用起身道:“将军何故发此言,倘蒙不弃微贱,一同替天行道。若是不肯,不敢苦留,只今便送回京。”
关胜心道:人言梁山好汉义气深重,今日见之,果非虚言,可惜不曾会会那“义剑先主”,端的可惜。然要我关胜这般倒戈投降,还不能够。 关胜道:“关某感佩梁山诸位头领不计前嫌,义气相待,然关胜祖上乃是义勇武安王关云长,素来以忠义为世人所知,关某亦食宋禄,如何敢辱没了祖先名声?”
吴用闻言,摇手道:“将军差矣。”
“祖先义勇武安王食汉禄,而今天下掌权的却是赵宋,将军不思光复汉室,甘心从于赵氏,足下祖先地下有知,岂不怪你?”
“须知关公当年也曾受曹操恩惠,然关公心中有大义,时时以旧日情义、汉家正统为念,这才有后者挂印封金、千里走单骑、五关斩六将。将军如今既是只身在此,何不以汉家大业为念,弃暗投明?”
关胜蹙眉道:“先生恕关某愚钝,汉亡已尽千载,关某如何以汉家大业为念?如何留在梁山,便是以汉家大业为念?”
吴用哈哈大笑,便把当初刘备“扶汉不兴刘,杀胡不奉送”之言重叙与关胜知晓。 关胜听罢刘备这一番见识,陡然间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关某素来自视熟知天下大事、见识远胜常人,不想与这宋公明相比,真个如井底之蛙。 稍作沉思,关胜当时下座,翻身拜倒在地:“关胜如常听闻‘义剑先主’大名,今日虽未谋面,却深感其大义,愿在帐下为一小卒。”
吴用等皆大喜,忙扶起关胜,就厅上与众人一一引见过了,接着一面安排筵席,一面引关胜探望晁天王伤势。 晁盖静养许久,伤势早晚痊愈。见是关胜投诚,他本脾性豪爽,岂会记恨为敌时厮杀?当下欢喜无地,只是心中惦念官军营里几个被擒兄弟,不免当场动问。 关胜登时恍然,乃亲自引着“卧青牛”周汜归在大营,砸烂陷车,救出解宝、杨雄、扈成三个兄弟,细说了经过。 接着遣散了不愿同往梁山的军汉,引着三个好汉并剩余两千余士卒,复回水泊梁山来。 此一遭梁山上新添了“大刀”关胜、“井木犴”郝思文、“丑郡马”宣赞、“卧青牛”周汜、“青衣灵狐”陈雪娥,梁山上下欢天喜地、大排宴宴,直从这日傍晚吃到五更方散。 不数日,吴用正与参谋“扑算子”陈秋时、“毒扁鹊”祝汉长两个于后寨里手谈,却见“卧青牛”周汜自门外卷帘而入,脸色不欢、神气沮丧,要请陈秋时为其解梦。陈秋时便问: “梦见如何?”
周汜道:“昨夜三更时分,做得一梦,梦里俺叔叔满面鲜血来在榻前,口中一片声道‘苦也、苦也’。俺猛然醒来,惊得一身大汗。不知是甚么吉凶,是以来寻先生。”
祝汉长肩头八哥大强口无遮拦:“收尸也、收尸也!”
屋中众人闻言面上皆变颜色,祝汉长急忙把他鸟嘴捂住。 陈秋时却也倒吸一口凉气:“此梦端的不详。”
吴用暗拽了拽陈秋时衣角,乃笑着对周汜道:“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必兄弟与你那叔叔久不相见,心生思念之故。”
周汜道:“军师哥哥不知,我自追随关将军,家中只有老父无依无靠,他便独自望大名府投奔叔叔,叔叔早年曾亏欠父亲,便留他在家一同过活。 向后俺老父去世,托人寻到军里,俺这才走去大名府一遭,再往后俺虽如常感激叔叔多年照拂,只是许多年未曾再见。不想昨夜偶得此梦……” 祝汉长惊问道:“俺原本便是祖贯北京人氏,颇晓得勾栏里的道路,不知叔叔在大名府怎生过活?姓甚名谁?”
周汜道:“俺叔叔也姓周。”
陈秋时、祝汉长对视一眼:此话决计不假。 周汜继续道: “单名一个福字,俺祖父早年曾在东坡先生身旁为仆,向来殷勤服侍,深得东坡先生喜爱,向后先生左迁惠州,把家中下人悉数遣散,祖父坚持把先生送至惠州却才离去。 先生为表谢意,将亲撰食谱送给祖父,后祖父将食谱传与叔叔,叔叔这才凭借这本艺业,在大名府这般地界开了张酒店,扎稳了脚跟。 酒店名字记得唤作‘快活楼’。”
吴用心中纳闷:听着怎不似吃酒去处?倒像是勾栏瓦肆里的道路。 祝汉长则是惊得腾一声站起:“快活楼竟是令叔家的生意,楼里小翠、小红、小菊可都好么?”
周汜眉头微皱:“你说的这几位,如何俺一个未曾听说。”
说话间门外又有几人入来,大伙循声张去,却是石秀、魏韦、陈雪娥三个。 原来这三个各有根由:陈雪娥惦念家中父亲,来寻军师,便是想下山搬取家眷一发归来;石秀则是趁着近来山上无事,要望三郎寺寻仇,路上恰逢着魏韦,便要与他作伴同去。 吴用见状,笑道:“正好,我正为难周汜自个沒个伴当,恁地你等便明日启程,一同下山。”
吴用便取来四份盘缠,教这四个作伴同行,先陪同石秀望三郎寺收拾两个贼人,再望大名府里探望周汜叔叔,最后返回时顺路取陈雪娥家眷上山。 四个人便受了盘缠,与军师、两位参谋道别,各回下处收拾了行礼、准备腰刀、朴刀不提。 次日一早,吴用亲自率关胜、几位参谋与他四个践行。四个都吃得腹饱,乃各背行囊、皆提兵刃,迤逦下山,径直望大名府方向三郎寺行来。 晓行夜宿、行不数日,来在河北地界,在韩张镇歇宿一宿,次日拂晓继续赶路。 行了一程,早到黄昏时候,却见落霞之中,一片金顶松林之后,有一红彤彤古刹坐落于前面山路一旁。 石秀回顾身旁三人,点头道:“正是此处,我等切不可出声、休惊了贼人逃走。”
三个人互相厮觑,都点头称是。 商量既定,拔步要行,猛听得山路一头有车马徐行而来。 四个人皆吃一惊,以为是官军经过,急忙都到寺门里山神像后侧躲避。 石秀扒着山神大腿,自胯下探头偷眼看去,却见一行车马缓缓上得山来,为头一个员外: 九尺长短身躯,头戴一顶软纱唐巾,身着一领蜀锦青莲色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带,生得目炯双瞳、眉分八字、仪表若天神。 “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