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徐京亦回归本阵,问一旁诸将道:“谁人当先出马迎敌?”
两旁早有一将按耐不住:“末将愿往。”
众人齐齐视之,乃是梁山义军上将“双鞭”呼延灼也。 徐京喜道:“呼延将军出马,此战必能取胜。”
呼延灼一腆胸脯,撇嘴道:“我观西军诸将,皆插标卖首耳。”
徐京皱眉道:“西军诸将亦常以骁勇著称,王渊更是西军刘延庆麾下上将,将军切不可轻敌。”
呼延灼冷哼一声,拍马抡鞭而去。 两边鼓角齐鸣,摇旗呐喊,只见銮铃响处,对面阵中飞出一员红袍上将,举刀便斩呼延灼,灼勒马闪身,放过那将,二马相交,不三合,一鞭砸中其后脑,好似遭那金瓜击顶,砸得粉碎,尸身跌落马下。 那马匹满身是血,兴冲冲回归本阵去了。 呼延灼一脸得意,凝眉向官军阵中喝道:“下一位。”
言未毕,官军阵上一白袍番将飞马而出,挺枪直取呼延灼。 呼延灼喝道:“来将先通姓名。”
那番将口里叽里呱啦,不知说甚。 及到近前,一枪直刺呼延灼颈嗓,灼把左手铜鞭只一格,荡开他的铁枪,那番将变招顺势拦拿,复一枪扎来,灼右手鞭奋力一砸,正砸在枪杆上,那将震得虎口破裂,拿枪不住,撒落在地,拨马便走,灼纵马从后赶来,扬手一鞭打中后心,那将侧头栽倒于马下。 呼延灼使左臂袍袖擦了擦金鞭鲜血,不屑道:“贼将何不惜命耶?”
顷刻之间,呼延灼连胜二将,官军诸将皆惊。王渊问诸将道:“此贼将好生了得,可知是甚么人?”
有识得呼延灼的,当下禀报:“此亦是我官军降将,原汝宁郡都统制,名将呼延赞嫡派子孙,唤作‘双鞭’呼延灼。”
王渊恨恨道:“待本先锋亲自会他,却看这呼延灼有多少能耐。”
话音未落,却听背后一声低吼,浑如虎啸般相似: “杀鸡焉用牛刀,小将不才,愿斩贼将首级献于帐下。”
王渊回眸视之,却见这人,身长八尺五六,头上并不戴盔,只系条大红色一字巾,身着一领破旧熟铜铠,腰系蹀躞带,上拴一青棕色酒葫芦,胯下一匹枣红色劣马,手中提一条长柄棹刀。 生得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五绺长髯、风骨伟岸,却是一脸醉态,神志不清模样。有《西江月》一首单赞此人: 形似谪仙醉酒,态如玉树临风。长髯飘卷飒然中,不觉落红沉重。 自幼惯乘劣马,少年便挽强弓。山林虎豹避其锋,多把皮毛相送。 此乃刘延庆麾下进武副尉韩世忠也。 韩世忠,字良臣。延安府绥德军人氏。早年鸷勇绝人,能骑劣马。因他家贫无产业,嗜酒尚气,不可绳检,又家中排行第五,是以人都唤他“泼皮韩五”、“泼韩五”。曾有人言韩世忠向后当作三公,世忠怒其侮己,反将其殴打,足见其泼皮行径。 年十八时,以敢勇应募乡州,隶赤籍,挽强驰射,勇冠三军。在西军中屡立战功,童贯常疑其真伪,不与升赏。世忠却也不恼,如常嗜酒如命、我行我素。 王渊一见是韩世忠出马,心下大喜,不由得胸有成竹,一时口齿不清,道:“泼韩五……五万人之敌,量区区区呼延灼,何足道哉。”
众将面面相觑:了不得,三国时关张也就万人敌,咱们这位韩将军,五万人之敌,且看手段如何。 韩世忠哈哈大笑,好似骑驴一般,又如乘船相似,只轻轻催马,扛着棹刀,悠哉悠哉、晃着身出到阵前。 PS:棹刀者,刃首上阔,长柄施鐏,形似船桨,因此得名。 呼延灼勒马一瞧,怎来个这般没正形的?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当即把手中铜鞭一指,大声喝道:“来将何人,本将军鞭下不杀无名之辈。”
韩世忠哈哈一笑:“巧了,在下绰号‘泼五’偏是没名。”
呼延灼大怒:“好个泼五,安敢戏我,纳命来。”
提双鞭直取韩世忠,韩世忠不慌不忙,并不取下棹刀,反把两臂架在刀杆,打个鼾声,眼见得呼延灼铜鞭、挂着必剥剥霹雳似声响横扫而来,只轻轻望马背上一躺,从容躲过。 后阵上王渊诸将见了,齐声喝彩,对面阵里徐京、林冲、王焕诸将见状,却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且说呼延灼。奋然一鞭扫出,教韩世忠如此从容躲闪,怎不咬牙切齿?当即拨马复来砸他,却不似前者行得过快,及到近前,只把双鞭次第抡起,搅动得西风翻卷,把韩世忠罩在当中,教那韩世忠身前都是鞭影。 韩世忠微微一笑:“这还有点意思。”
左臂微微一沉,那棹刀船桨一般翻起,右手攥起刀柄,蓦地扫出,正砸在呼延灼铜鞭之上,但听得“咔”一声响,好似当空里起个炸雷,呼延灼顺着他刀半转身躯,险些跌落马下。 呼延灼万想不到这厮瞧着无精打采,竟这般好气力,直震得他虎口发麻。再不敢小觑面前此人,乃复勒转马头与韩世忠战在一处。 这两个刀来鞭往,两般兵刃并举,战有二十余合,呼延灼力怯,拨马望本阵便走。韩世忠打个哈欠,奋然拍马追赶,奈何呼延灼骑乘的乃是当初御赐的宝马,唤作“踏雪乌骓”,韩世忠那枣红马儿虽是脾性顽劣,真个若比脚力,如何赶得上他? 却见那马提律律嘶鸣一声,气得人立而起,口里骂咧咧吐出阵阵白雾。韩世忠哈哈大笑,把棹刀交到左手,右手轻轻抚摸马颈,安慰道:“小红儿休怒,这厮走了鸟运,我等再擒旁个便是。”
说罢自腰间解下酒葫芦,递与马嘴里与那枣红马吃了几口,灌得那马拨楞着脑袋直秃噜马唇,接着韩世忠也不擦那葫芦嘴,自个举起酒葫芦,对嘴“吨吨吨”吃得兴起,用袍袖一抹嘴道: “痛快,哪个还来厮杀?”
韩世忠这番作为,莫说是梁山军阵之上,便是自家军阵上也都呆了,士卒们瞠目结舌,转而便都窃窃私语。 “好个韩将军,端得奢遮。”
“只是与那胯下马匹,是否过于亲密?这般算来?与亲嘴何异?”
“不瞒你说,这泼五胯下马匹,少见是匹母马。”
“军马不都是雄马阉割,真个有母马出阵?等等,传言韩将军与他夫人不睦,莫非插足者竟是那匹红马?”
“噤声噤声,以韩将军的性子,教我等晓得这般间深要事,岂会放过你我?”
…… 他军中如何议论,韩世忠自不曾听见,对面梁山阵里,更是无暇理会,当时众将见呼延灼这般常胜将军都险些折了,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徐京登时顾问左右: “谁人敢去擒这厮归阵?”
却见诸将中出马一人,生的威武不凡,熊腰虎背,手中倒提一杆绿沉长枪。正是梁山军先锋副将,“小霸王”周通。 徐京诧异道:“周将军要出阵么?”
周通洋洋得意: “非也非也,杀鸡焉用牛刀?”
“末将保举一人,足可抵敌这厮。”
周通眼光扫过诸将,教诸将心头都是一凛:周通啊周通,你这厮真个是缺了大德了也。 这时周通眼光落在王焕身上,对着徐京嘿嘿一笑: “将军王焕今虽年迈,然尚有廉颇之勇,昨日小将曾亲眼见他吃得一饭斗米,肉十斤,足可擒那小贼。”
王焕心中苦笑:你怎不说老夫与君同坐,顷之三遗矢矣? 徐京则是大喜,转头对王焕道:“便请老将军擒此将来。”
王焕哭丧着脸道:“末将岂敢不从?”
当即纵马挺枪来战韩世忠。 韩世忠正坐于马上吃酒,醉醺醺见得对面来一老者,急忙勒马频频后退。 王焕及到近前,一时不解:“兀那将莫非胆怯?退哪里去?”
韩世忠打个饱嗝,笑吟吟道: “老人家休怪,非是韩某惧你手里长枪,实恐你自个栽倒,撞于我马蹄之下,讹我钱财,韩某半世潦倒,一生穷困,须负担不起你那医治用度。”
王焕气得须发戟张,暴跳如雷,怒喝道:“竖子安敢欺我年迈?”
才要动手,但见韩世忠把手一扬,喝声“且住”。 说出这般道理,教梁山阵上诸将—— 无不 忿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