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刘延庆循声一瞧,大喝之人不是旁个,正是方才献计的王禀。 王禀抱拳拱手道:“指挥使切勿轻信书信。”
刘延庆蹙眉疑道:“王将军有何顾虑?”
王禀道:“这两封书信牵扯不小,还望指挥使仔细审视,若无破绽,方才可信。”
刘延庆点头,便复将书信递与小校,小校翻身把信交于王禀手中,王禀接信一看,倒吸口气道: “果真如此。”
刘延庆笑道:“王将军可看出端倪?”
王禀惭愧道:“王某不曾看出,这两封书信所道,当是梁山群贼军中实情无疑。”
刘延庆点头:“恁地,我军便都于今夜子时拔寨进攻,诸将听令。”
帐中诸将闻言皆肃然而立。 刘延庆大声道:“郭药师、杨可世。”
郭药师、杨可世齐齐出班。 “令你二人引马步军五千,子时一过,但见宜兴城中火起,便拔寨由宜兴城右面绕过,追击群贼兵马。”
二将齐道“得令”。 刘延庆扫视帐下,又道:“王渊、高世宣。”
二将对视一眼,都出班称“在”。 刘延庆点头道:“令你二人引马步军五千,子时一过,但见宜兴城中火起,便拔寨由宜兴城左面绕过,追击群贼兵马。”
二将齐道“得令”。 刘延庆接着瞧了瞧帐下刘仲武,笑嘻嘻道:“刘将军,令你父子引本部兵马三千,子时一过,城中自有人大开正门接应于你,你父子便可以径直接管宜兴,不得有误。”
刘仲武父子虽然不悦,却不敢违背将令,只得都道“末将遵命”。 刘延庆接着乃令大将王禀,引一万兵马守住大寨,自个则引五位节度使:王文德、张开、杨温、梅展、李从吉,并大将王德,点起马步军三万接应前军。 分付既定、正要散帐,诸将中张开出班谏道:“张诸镇乃我军屯粮重地,不可不使大将把守。”
刘延庆笑道:“张节度勿虑,本指挥使早教‘泼韩五’去守张诸,以他的勇武,管保粮草无忧。”
诸将闻言,面面相觑,齐声都道:“指挥使调度有方、用兵如神,我等皆不能及。”
刘延庆手捻胡须,频频点头。 …… 子时将到 官军大寨里虽火把不甚明亮,却只有来在近前,才可能观得仔细:零星火光之下,数不尽的官军士卒早列好了严整阵势,乌泱泱满目尽是如林枪刀,密麻麻四周皆是旌旗战马。 众官军久战无果,心中都憋股劲儿,一个个摩拳擦掌,只待宜兴城中火起,便要大逞威风,杀尽群贼,多拿转阶功劳。 刘延庆骑匹白马,横枪立于辕门之下,屏息凝神,等待良久,却见前面一点火光摇晃,一撺一撺飞也似来在近前:“禀刘指挥使,宜兴城中果然火起。”
刘延庆大喜:“点号箭,分付前军拔寨启程。”
四下里传令骑卒都道:“得令”。 不一时,前面郭药师、杨可世、王渊、高世宣四将拔寨都起,一路绕过宜兴小城,都奔北面径直杀来。 随即刘仲武父子在前、刘延庆则引大军在后,一发都起,亦向着宜兴城方向启程。 漆黑中,刘仲武父子正并马而行。 下首一将、倒拖一柄金刀,忍了多时,却见刘仲武父子路上一言不发,到底按捺不住,口里嘟哝道: “刘大嘴这厮,只把一座空城交于我等,其余将校皆有厮杀功劳,端的可恨。”
刘仲武父子面色凝重,并不理他。 那将复道:“义父、九哥,你俩倒是说话也!”
半晌,却听刘锜淡淡道: “十一郎只宜小心行事,切勿急躁。 须知此行凶险,须不似你等所见那般顺遂。”
…… 至四更时分,张诸镇外大营 中军帐中两个大汉,正对坐在几案两面吃酒,其中一人,生的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五绺长髯、风骨伟岸;另外一个,生的竦眉俊目,曙光玉立,神彩铄人,垂手过膝。 风骨伟岸者,乃官军中第一混将“泼韩五”韩世忠。 神彩铄人者,乃官军中一个无品进义校尉,名唤解元。 解元,字善良,山西稷山人。少年善射,能百步穿杨叶,军中号作“小由基”。能持犀牛角、迫其倒退而行。尝乘骏马驰突贼阵,往返如飞。此人既是与韩世忠意气相投的好友,亦是韩世忠得意的麾下战将。 此时旁个战将正都忙着追击梁山大军,只这两个无所事事,在帐中悠哉悠哉,就着盘盐炒豆子、几张胡饼,正吃闷酒。韩世忠其实并不介意转阶无望,他忿懑的,只是不能上战场杀敌耳。 却见解元拿起一张胡饼,砸碎一个核桃,把瓤儿倒在手里,一面吃一面嘟哝道: “哥哥且省烦恼,我看宋江这伙鸟人,那可都有两下子,未必就能束手待毙,教咱一波灭了。只要他逞起威风,把咱刘相公大军一败,嘿嘿,到时咱哥俩力挽狂澜,复把群贼杀个人仰马翻,岂不美哉?”
韩世忠闻言,把一双竹著狠狠敲了解元头顶一下,打得解元龇牙咧嘴:“哥哥平白的,打俺做鸟甚?”
韩世忠“嗝”了一声,眯着眼骂道:“你这鸟嘴,便就在俺这发这般蠢话罢了,须知这话不似耍子,教旁个听去,须砍了你那鸟头做夜壶使用。”
解元闻言打了个激灵,缩着舌头道:“使不得使不得,俺这颗脑袋,本就不大灵光,若再教人出了大恭在内,岂不愈发得臭了也?”
韩世忠哈哈大笑。 两个正耍,忽有小校忙不迭闯进帐来,口称“祸事了”。解元见状大惊,拔腰刀逼住那人要杀,韩世忠急忙起身拦住: “你这厮要做甚?”
解元道:“这厮胆敢告状。”
韩世忠砸吧嘴道:“你怎恁的急躁,且听他说完不迟。”
解元最是听韩世忠话,当即放开小校,小校面如土色,“扑通”跪倒在地:“祸事了将军,寨中粮草火起。”
解元长舒口气:“我当你这厮要去告密,原来却是粮草火起,端的顽皮。”
韩世忠闻言也是一愣,转而酒醒大半,失惊道:“你待怎讲?”
小校哭道: “有一伙自家旗号队伍,黑夜中不知多少,自大寨方向过来,自称王渊部下,说来今夜有大战,奉命前来护粮,我等亦查了腰牌不假,谁想他都到寨中,便四下里砍杀士卒,把粮草辎重,悉数点起火来。”
“啊!”
韩世忠大叫一声,呆立半晌,终颤声道:“刘相公使俺守护粮草,俺却不以为意,吃酒误事。今日粮草既失,大军如何退敌?韩五之罪甚矣。”
说罢翻身拔腰刀便要自刎。 解元、小校对视一眼,一时不知所措。 韩世忠把腰刀逼在颈上、双目紧锁,然半晌不见有人拦阻,睁眼瞧时:解元正兀自披甲,并不理睬自个。 韩世忠大怒:“你这厮好没良心,见主将自刎,怎不拦阻?”
解元闻言恍然,急忙前来夺下韩世忠腰刀,韩世忠哭笑不得,大骂着叱他一同出帐迎敌。 翻身提棹刀便出帐来,却见四下里喊杀震地,火光冲天,照如白昼,营寨中官军士卒慌乱奔走。韩世忠不及披甲,急教亲兵牵来自个并解元战马。这时解元亦提手中长槊出得帐来,两个都翻身上马,率军直奔后面粮草囤积要地。 行到一半,迎面正撞见一匹枣红大马,马上端坐一位女将,以手中刀指韩世忠道:“兀那汉子,你官军粮草已教本将军烧绝,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
韩世忠细看此人,但见她: 头上戴一顶束发紫金冠,上插两只二三尺长翎羽;身着一领兽面吞头紫金细铠,上笼西川红锦百花袍,腰系紫金嵌宝鸾带;左肩绕一条盘蛇紫藤鞭、右手提一柄朱杆眉尖刀,雾鬓云鬟下肌骨莹润,生得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俊眼秀眉,顾盼神飞。侧首一名执旗擎着一面大红旗,上书“女将梁红玉”。 韩世忠双睛一亮,口中啧啧称奇: “小娘们端的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