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武松一见四下皆是伏兵,本已吃惊不小;不想更教两个惊讶的光景、俄而便在山路另一头出现:那竟是两面书着自个名号的认旗。 鲁智深、武松对视一眼,不由呆立当场。 却见这伙伏兵毫不客气,窸窸窣窣间擎弩举弓,望着官兵丛中弩箭齐发,黑夜中全看不真当空多少箭矢,只听得“砰砰扑扑”声响次第传来,十数个官军未及走脱,当场落马,哭号叫骂声响成一片: “哎呦俺得屁股。”
“不好,中贼埋伏矣。”
“兄弟们快撤。”
四下里伏兵尽出,把那伙官兵大杀一阵,折损大半,余者皆走。 鲁智深对武松道:“却不是算计你我,当是此地好汉,奈何旗号端的古怪。”
武松道:“师兄且休动声色,教武松探其虚实不迟。”
鲁智深点头道:“好”。 说着话两位大王走近前来,鲁智深、武松转头看去,却见上首一个胖大和尚,圆睁怪眼,状貌凶恶,仗一条镔铁禅杖;下首一个长大行者,倒竖剑眉,面目狰狞,手拈两口戒刀。 那两个人瞪着眼把鲁智深、武松二人打量一过,大和尚道:“师兄,若不嫌粗草,请到山寨吃斋。”
鲁智深不假思索,道声:“好。”
随着两个大王便走。武松也不言语,后面紧紧跟着。 翻过了几重山岭,来到一座寨前,大王叫开关门,直引智深、武松进内。只见他这里共有三重关寨,形势险恶,地方坚固,两傍排列下刀枪戈戟,森然耀目,却也雄壮威武。 鲁智深低声对武松道:“此山寨颇有咱们当初二龙山的气势。”
武松亦低声道:“师兄切不可教他看破。”
鲁智深这时早已酒醒,点头应道:“洒家省的了。”
当下引到聚义厅上,各自倚定了兵刃,四个人分宾主落座。那和尚道: “不敢动问,师兄法号何名?自哪家寺庙来?又到何处而去?”
鲁智深见他一问许多,好不心烦,正要说话,一旁武松把他手臂一扯,先一步答道: “俺们都是东京大相国寺的僧人,师父法名‘顺丰’,要到延安府青化寺去宣讲佛法,不想走差道路,误到此间镇上,那里公人好没道理,不由分说便拿俺们,是以逃走在此。”
大和尚闻言点头:“原来是顺丰师兄,失敬失敬。”
鲁智深道:“不知两位大王高姓。”
大和尚微微一笑,以手指身旁行者道:“实不相瞒,这位兄弟,唤作‘行者’武松,乃是当年山东阳谷县打虎的好汉;小僧姓鲁,法名‘智深’,因俺刺的一身好花绣,江湖上朋友都称俺作‘花和尚’。”
鲁智深、武松面面相觑,鲁智深心中暗骂:入你娘的撮鸟,你唤作‘花和尚’却教洒家叫甚么鸟名? 武松则故作失惊道:“莫不是梁山泊上的英雄好汉?”
假和尚哈哈大笑:“不敢当、不敢当。”
鲁智深有样学样,假模假式、咬牙切齿道:“原来是梁山‘花和尚’‘武行者’当面,二位好汉大名如雷贯耳,不想今日在此相见,真是多幸。只不知二位不在梁山泊上,如何身在此处?”
心中却是暗忖:左右俺夸赞的是俺自个,只不教你晓得,气也不气? 两个大王闻言都笑,假和尚道: “师兄客气也,既是你我兄弟今日有缘,小僧也不敢隐瞒师兄,便就如实相告,要说俺们兄弟两个到此,乃是奉梁山上晁盖哥哥之命,来陕西占据山寨,以便后面攻打州县。 此山叫做独占山,俺兄弟两个在此,已聚集得千百孩儿,打家劫舍,壮大势力,一向倒也无人敢惹。不想前日连做的一笔买卖,伤了一伙官眷性命,恰好是此间延水寨贼知寨的浑家,自此结下大仇。 那厮非但在州县镇上重金悬赏,更屡屡率兵前来剿捕,皆吃俺们杀得大败。近日探得此事已惊动延安府尹,以为俺们梁山正要攻打延安,声言要调拨大兵到此,扫平俺们山寨。 因而每日分拨喽啰,去四下里窥探动静。适才有探子在狮头峰林子里,亲眼望见许多官军赶来,疑是官兵到来剿捕,前来通报,俺便将计就计、设伏于此,不想却是一班无用男女。”
鲁智深咬牙道:“虽是无心,却也救得俺们师徒两个性命。”
假和尚道:“此举手之劳耳。”
说话间早有小喽啰摆来许多酒食。假和尚便问道:“师兄吃素么?”
鲁智深道:“洒家只喜吃荤,不问牛肉,狗肉,浑酒,白酒,但有,便拿来吃。”
武松在一旁拦阻不及,鲁智深话已出口,两个冒牌货闻言对视一眼,心中不免都生疑惑,面上则继续不动声色。都叫了一声好,乃一面叫小喽啰轮流筛酒,一面教上古董羹。 那古董羹中间都是炭火,外面把铜盆烤得通红,周遭把热汤烧得滚烫,红、白肉下之即熟,蘸着酱料,极是地道。鲁智深见了大乐,又有两个大王相陪,四个人一齐大吃一阵。 吃到半中,两个大王看着鲁智深微微一笑,二大王猛拍了拍手。武松登时眯起一对虎眼,便四下里扫去,却见两面走来几个乐师,都在厅下坐定,各把丝竹、锣鼓奏响。 紧接着“咿呀!”
一声亮嗓,高亢婉转、平地惊雷,自厅下破空而来。 咚咚咚,一阵阵急促、断续鼓点声中,一位花衫美人,轻挪细步、翩然登场。鲁智深、武松齐齐看去,不由齐声赞叹:“好扮相!”
但见她:头上戴一顶葵瓣如意冠,四面皆垂珠翠;着一领淡黄色圆领罗袍,上笼一件青红花色鱼尾云肩,下缀红繐,披鱼鳞甲,鱼鳞纹样平金绣成,光彩夺目。手中倒提一柄鸳鸯宝剑。 一锣一步,款款来在厅上。绕场片时,掐拈花指缓缓开嗓,其声婉转嘹亮、逶迤顿挫,绕梁不绝: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蓦地,厅下有人大喝“大王回营啊。”
“砰砰砰砰”大鼓大锣声中,却见厅下十几个武生连翻筋斗撺上厅来,左右两厢立住,便有一白面长髯的霸王,顶盔掼甲、龙行虎步,自厅下奔入。 鲁智深见了大笑,指着霸王低声对武松道:“洒家识得此人。”
武松吃了一惊:“不知此人是谁?”
鲁智深笑道: “这不是周通那厮么?”
武松:“……” 二大王假行者趁这时与武松把盏道:“兄弟休只顾吃肉,也来多吃几盏好酒。”
武松笑道:“多谢大王厚意。”
举盏便饮,一连吃了数盏。 假行者微微一笑,只顾劝酒。 “大王……” 厅下美人莲步频频,远远迎去,面上盈盈泪痕闪烁、喜忧参半。 霸王满眼爱怜:“这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
花衫美人低声道:“大王,今日出战,胜负如何。”
霸王道:“枪挑了汉营数员上将,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
花衫美人宽慰道:“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虑?”
霸王道:“且备酒菜,与美人对饮几杯,以消烦闷。”
虞姬擦了擦脸上泪痕,转头望着武松、鲁智深这里道:“大王虽在营中,却不可掉以轻心,美酒虽好,只是……” “多吃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