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郃阿德?”
“契丹人?”
这下帐中好汉可是万万不曾想到,一个个面面相觑。陈秋时想起耶律宗霆战场上忿怒之态,略有所思:怪不得她恁地忿怒,原来曾家五虎都是女真人,而契丹眼下已近亡国,这全是拜女真所赐。 耶律宗霆望着一众好汉诧异神色,这才把自个来历如实道来。 耶律郃阿德、契丹族,乃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八世孙,辽兴军节度使——耶律达实之女。其母是汉人。因其父达实喜男儿,本指望诞下男儿将来为国效力,见生女,于心不甘,是以取男儿名耶律宗霆。(达实也称大石,字重德。) 宗霆自小喜汉人衣服,通晓契丹、汉文,擅骑射。如常扮作男子、随兄长潜入宋境游玩。后女真人屡屡伐辽,宗霆乃投军抗击,却不教其父耶律达实知晓。 宋宣和四年、辽建福元年,春,金军、宋军联合伐辽。耶律达实受命为西南路都统,率奚、契丹骑兵两千人抗击宋军。宗霆随父出征,两度大败宋军。宗霆单骑深入腹地,走失于宋境,后流落于黑风冈,这才结实了陈雪娥,入伙梁山。 …… 众好汉听罢耶律宗霆之言,一时间默不作声,须知驱除鞑虏,可是公明哥哥定下的大业主旨,是梁山立寨之本。 宗霆见状,颤声道:“若是诸位哥哥容不下小妹,小妹明日便自离去。”
转身要走,不想教陈秋时一把拽住。却见陈秋时转头对晁盖道: “宗霆妹子虽是契丹人,却不曾迫害一个汉儿。反是朝廷上许多大官身为汉人,倒相逼的紧。况宗霆妹子才为我梁山立下大功,晁天王素来以兄弟义气为重,岂能眼看她就此离去?”
众好汉面面相觑,晁盖也是双眉紧蹙,良久,抬头朗声道: “秋时兄弟说的对。宋三郎也曾与愚兄说起,眼下汉人的心腹大患是女真,并非契丹,我等切不可心胸狭窄,冷落了宗霆妹子一片热心肠。”
说罢分付摆设筵席,要为宗霆庆功,并为方才失礼赔酒。 …… 且说晁盖小胜了一阵,愈发不把曾头市放在眼里。此后一连三日,每日搦战,曾头市上却只不出战。晁盖郁郁不乐。 这日三更才过,晁盖兀自未睡,正于阮氏三昆仲在大帐中吃着闷酒,忽有小喽啰来报:“穆弘头领自初更出夜哨,至今未归。”
众好汉闻言大惊。须知梁山军出哨换班时辰如常只是一个更次,穆弘两个更次未归,其中必有缘故。晁盖放心不下,起身披甲出帐,提枪上马,唤来李应并三阮一齐出寨,寻找穆弘下落。 这夜月光明亮,道路清楚。一行人寻了片时,来在曾头市西面一座高岗。却见岗上:两边杂树数千颗,前后藤缠百余里;怪树哭号,地上轻雪踅转去;荆棘跌宕,林间重雾诞弥来。 阮小二道:“再望前行,道路繁杂,恐有埋伏,不如早回。”
晁盖道:“穆弘兄弟虽是揭阳镇人,却上山日久,岂可抛弃?”
不应,催马寻路上岗。众兄弟无法,只得跟随护定。 又行片时,前面隐隐听得有“铮铮”兵器碰撞声响。晁盖等不敢大意,小心循声赶去。不一时,却见小路上两个壮士正在厮并,斗得难解难分,其中一个,正是“没遮拦”穆弘。 再瞧他的对手,头上戴一顶石青色软脚幞头,身穿一领藏蓝色衣袍,腰扎丝鸾带,手里舞一条虎头金枪,背负熟铜锏,胯下一匹黄骠马。生的面如古月生辉,脸似淡金镀容,眉似利剑入鬓,目若明珠朗星,鼻正口方,三绺胡须飘洒前胸。相貌端的不凡。 晁盖一见此人,顿觉莫名亲切。来在近前,大声喝道:“二位好汉且住。”
穆弘与那壮士都虚晃一枪,拨马走出圈外。穆弘回头一瞧,喜道:“晁天王。”
晁盖策马上前,道:“二位壮士何故动手?”
穆弘道:“哥哥容禀,小弟出哨到此,发觉当处恰好可以平高远眺,窥伺曾头市营寨。正要回营禀报,这厮半路撞将来便要杀我,是以斗在一处。”
晁盖又问那汉子道:“你是曾头市人?”
那汉反问:“你是晁天王?”
晁盖大笑:“我本正问你,你何故反问于我?也罢,在下便是晁盖,兄弟有何指教?”
那汉微微一愣,上下打量晁盖一遭,忽地翻身下马便拜: “小人晁安,久仰晁天王大名,如常有心投效,只是不得门路,近来偶闻梁山与曾头市交战,有心擒捉个曾头市人作投名状,才行到此,便见那厮鬼鬼祟祟,是以相斗。”
“不想竟是梁山上的好汉,适才鲁莽冒渎,望乞恕罪。”
晁盖、穆弘闻言,各俱大笑,扶起他来,并马交谈,望大寨中便行。 晁安原也是郓城县东溪村人,家中有个老母、一个大哥,唤作晁贵,打鱼为生。晁安自幼好习武艺,喜作秦叔宝打扮,又生得黄面皮,是以远近都唤他 “黄面门神”。 晁安及冠那年,晁贵教一个牙子看中,招作上门女婿,娘子名唤桃奴。 原本都好,不想晁贵岳父、母亲相继离世。晁贵娘子桃奴又是个水性杨花的人,没两年勾搭上镇上一个风流财主,闹得邻里尽知。晁贵去讨说法,被打将出门,不久勾结官府,害了性命。 晁安得知大怒,杀了奸夫淫妇,逃出村外,流落江湖,在北地盗马为生。 晁盖得知晁安身世遭遇,既深表同情、敬佩小子作为,又欢喜都是同乡,是以愈发爱惜,即归大寨,便留晁安同榻。次日一早,更邀寨中头领都来吃酒,为大伙一一引见。 正吃酒间,忽有小喽啰来报:“有曾头市两个和尚前来投拜。”
晁盖闻言一愣,便教请来。喽啰引到中军帐前,两个和尚跪下告道: “小僧乃是曾头市法华寺的僧人,如常饱受曾家五虎作践啰唣,索要金银财帛,只是奈何不得。近闻这厮开罪梁山好汉,小僧早知他备细出没去处,特地前来拜请头领,入去劫寨,剿除了他时,当坊有幸。”
晁盖大喜,便请两个和尚坐定,一齐吃酒。席间陈秋时踮脚来在晁盖近前,附耳低声道:“这两个和尚所言不可尽信,天王还须当心。”
左右皆不知陈秋时说甚,却见晁盖大声道:“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兄弟休乱猜度,误了大事,今晚我自去走一遭。”
引来帐中好汉纷纷侧目。 陈秋时嘴角抽动、一脸的尴尬,虽有满腹苦水,只是不敢复言。 实则晁盖见陈秋时不善厮杀,道术又不似公孙胜高超,整日只动一张巧嘴,早不乐意他。今日来者又恰是和尚,须知僧、道素来不睦,晁盖便一厢情愿,以为陈秋时有意诋毁。殊不知陈秋时却是真心劝谏。 李应见晁盖意图亲往,也开言道:“天王为主帅,不可轻动。可分一半人马劫寨,天王只在外面接应。”
晁盖朗声道:“我不自去,谁肯向前?你可留一半人马接应。”
李应摇头不语。 当晚造饭吃了。晁盖点起马步军两千五百,马摘銮铃,军士衔枚;又拨十个头领,都悄悄跟定两个和尚。 十个头领分别是:秦明、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燕顺、杜迁、宋万、白胜、晁安。 一行人都到法华寺看时,不由都吃一惊:果真好大一座古刹,只是并无僧众。 晁盖惊疑不定,问和尚道:“如何不见僧人?”
和尚叹声道:“便是曾家畜生屡屡薅恼,不得已都还俗去了。现今只有长老并几个侍者,自在塔院里居住。天王可暂且屯住人马,等更深些,小僧直引到那厮寨里。”
晁盖道:“几更可以动手?”
和尚道:“待到三更,他无准备,可以劫寨。”
晁盖道:“好。”
起初听得曾头市上更鼓准时,有半个更次,向后半晌,再不闻更点声。和尚道:“如今可去。”
说罢当先引路,晁盖则率众后跟着,出了法华寺。 行了三五里路,夜里不甚明亮,漆黑处不见了和尚。前军主将刘唐不敢妄动,差哨骑去禀晁盖。秦明大惊:“天王可速教军士归寨,前面必有埋伏。”
说犹未了。四下里金鼓大作,喊杀动地,一望都是火把。秦明、晁安保着晁盖夺路而走。却听漆黑中不断有人喊道:“骑白马的是晁盖。”
晁安道:“天王头上赤帻、胯下白马射目,可与小弟换之。”
晁盖急道:“如何使得?况兄弟体格单薄,不似晁某。”
却有一旁燕顺道:“可与小弟换之。”
晁盖便与燕顺换过马匹、头盔,分路逃走。燕顺走至一处,周遭都是港汊,正踌躇间,迎面撞出一彪人马,当头乱箭射来。不期一箭,正中燕顺面门,幸得刘唐、白胜救得上马,死命杀出。 另一面秦明、晁安护定晁盖,又有李应率其余诸将接应,方保无事。梁山军且战且走,背后曾涂率大兵赶来,两面厮杀一处,将至天明,斜刺里呐声喊,一彪生力人马杀来助战。 梁山、曾头市诸军皆惊,齐齐看去,但见为头一员虎将: 头戴一顶熟钢狮子盔,脑袋后斗大一颗红缨;身披一副铁叶铠;腰系金兽面束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上笼着一领绯红团花袍;左带一张弓,右悬一壶箭;手里横着一柄金蘸大斧,坐下一匹黑斑雪白宝骏。 大喝道:“兀那畜生、认得梁山泊大将‘急先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