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一见“无头尸身”不再动弹,更发问来。把牙一咬,斗胆回道:“说出我名,吓汝一跳。俺乃梁山泊的好汉‘刀笔将作’陆远。”
他说罢才觉失言:这厮已是死了,吓一跳有甚了不得? 却见“无头尸身”闻言,哈哈大笑不止:“你这般怂样,也敢自称梁山好汉?真笑死个人。”
紧接着四个石像头颅“咯咯咯”微微转动,眼中碧光森森、好不骇人。 陆远既怕又怒,一时忽略了此人声音,挣扎要起,腿软动弹不得。只仰面叫道:“你只一个死人,我骗你作甚?”
“无头尸身”听罢,忽觉有理,便道:“你这般说,也算有理,本姑娘便信了你罢。然你这厮轻薄于我,却不能轻饶。”
说犹未了,那桌案后忽地站起一个人来。陆远仔细看去,但见她: 头上戴一顶轻纱帷帽,身着一领浅紫绣折枝梅花无袖上襦,明黄色交领袄子,白底绣绿萼梅百褶裙,外笼一件月白色软纱斗篷。生得身材窈窕、却是看不清面貌如何。 陆远一见女子,忽地记得东京时灯匠之言,又思量两日经历,不禁脱口问道: “你这厮莫不是‘小月英’姜玉尘么?何故装神弄鬼、捉弄于我?”
女子帷帽微微一抖、轻笑道:“你擅闯我家,又趁我好心,轻薄于我,我如何不能捉弄你?”
陆远急道:“我又不是有意的,你这厮怎的不讲道理?不是小生多嘴,你既然生的貌丑,便该修心养性,将来好寻个有德的郎君,若还这般蛮横,如何嫁得出去?”
说犹未了,陆远只觉得密室里杀气陡然升腾,四个石像竟好似各拽兵刃,便要动手。 却见姜玉尘缓缓来在无头尸身近前,抬了抬手,好似拧着甚么,一面颤声道: “把这厮与我吊起。”
陆远正待答话,脚底忽地绳索缠住,“秃”只一提,把个“刀笔将作”提在半空,倒吊起来。 接着无头尸身“吱吱”作响,袍袖里伸出一物,却是几条绳索。 陆远借着倒吊姿势,此时才终于看的真切:这玩意哪里是甚么无头尸身,它那脖颈里都是机括、木板。以榫头、卯眼固定承载,以链轮、铁索相接,里为木质、外披人衣,竟是一尊傀儡木人。 陆远正惊疑其手段高绝,忽觉双手一紧、接着身上一凉,那傀儡木人竟走上前来,把自个双臂倒剪、浑身衣物扯了个精光,身上唯一那条短枪,不禁暴露当场。 这时姜玉尘娇嗔一声:“不要脸、穿上。”
陆远兀自不忿:“老子穿得上么?”
姜玉尘恍然大悟:“喔”了一声,蹑着脚走近前来,轻轻捡起地上陆远裤子,娇声骂道: “臭男人。”
陆远毫不示弱、回骂道:“臭婆娘。”
姜玉尘大怒,也不还口,提着他裤子转身回来桌案前面,不知寻些甚么。 陆远问道:“你这厮又要作甚?”
姜玉尘不答,寻了半晌,自桌案下柜中寻来一物。 陆远见状,惊得浑身一紧,急忙道:“你这丑婆娘,休要胡来。”
却见姜玉尘手里提着一把铁剪,缓缓走来。 陆远大骇,仿佛一条未被敲晕便仍进油锅中的鲫鱼,一面死命摇摆、抖动身体,一面不住叫道:“你这婆娘,有种放我下来,与陆某大战三百回合。”
姜玉尘帷帽微动,伸出手来,却不敢碰他那里,只觉双颊滚烫,羞着叫道:“你这厮休要乱动。”
陆远哪里肯听?只把身子不住猛晃。姜玉尘正没个摆布,忽地一旁“轰隆隆”响,隐秘石门蓦地转动,走将出一位老者,同时沙哑着声音道:“姑娘可问出来?”
姜玉尘、陆远见又来人,登时愣住,都不敢再动,宛若雕塑。 老者见这阵仗,也立住不动。密室里三个人都呆住了,一时面面相觑,只不作声,密室里仅有两个心跳声咚咚咚响个不停。半晌,老者才转过身去、一面开口道:“姑娘继续,想是老朽来的不是时候。”
姜玉尘、陆远异口同声:“且慢、正是时候。”
老者转过头来,问道:“不知姑娘有何分付?”
姜玉尘道:“替我把这厮臭裤子穿上。”
老者笑道:“这个容易。”
说着话走近前来,接过姜玉尘手中裤子,却穿不得,原来方才傀儡木人强扯之下,那裤子已被扯碎。 陆远道:“劳烦老丈另取一条裤子与我。”
老者不作声,乃瞧了瞧姜玉尘。 姜玉尘帷帽微微低垂,似是点头。老者便就翻身出去。 姜玉尘却不放空,复去傀儡木人身边,鼓弄了几下。木人便转过身,袖口里有现出一物。 陆远见此,急忙叫道:“你这婆娘还没完么?快放开老爷。”
姜玉尘哼哼冷笑,并不做声,那傀儡木人早摇晃着走近前来,一只手抬起陆远双臂,一只手把那手里之物去陆远腋下拨动。直撩拨的陆远哈哈哈狂笑、面皮上泪流不止。原来木人所拿之物,乃是一根白羽鹅毛。 不消片刻,陆远终不似初时硬气,笑着哭道: “姜玉尘,亏我未见你时仰慕已久,不想你竟这般无礼。你快放我下来,有甚么事商量些条件岂不好么?”
姜玉尘闻言,恍然大悟:“对喔,你这厮倒还机灵。恁地,你须应我三个条件,本姑娘便大人大量,放你下来。”
陆远哭道:“莫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我也应得,你且先放我下来。”
姜玉尘点头,走向前来,拧动木人背后机关,木人却手上拨得愈发快了。 陆远笑道:“你这厮故意捉弄我么?怎还变本加厉也?”
姜玉尘急道:“这木人司马忽然坏了,非我本意也。”
陆远哭道:“那到底如何是好?”
姜玉尘道:“容我想想。”
正紧要时,方才老者提了条长裤去而复返。姜玉尘便把木人坏了一事说与老者。 老者微微一笑:“亏你平日里自诩智慧过人,怎这般糊涂,只等木人水槽里清水用尽,他自然停了。”
姜玉尘喜道:“姜还是老的辣,到底徐伯伯江湖经验丰富。”
老者满面得意:“那是自然。”
陆远却急着问:“他那清水何时才会用尽?”
姜玉尘道:“也就一两时辰。”
陆远叫苦:“就不能先把我放下来么?”
姜玉尘、徐老丈对视一眼,齐声道:“说的极是。何不早说也?”
乃分付家中仆役,把陆远绳索隔断,救了下来,又穿好衣物。老者引着陆远出了密室,把来酒食款待。 陆远饿极,风卷残云一阵,终于吃的腹饱,老丈一笑,这才把姜玉尘来历,备细说与陆远。 原来姜玉尘本是东京人氏,自幼聪慧机敏、心灵手巧,极擅发明,又通晓些奇门遁甲之术。前者陆远走不出此地,便是误入了她以巨石摆作的小八阵图。 向后陆远所见,分别是孔明扫地车、鸳鸯铲、引烟筒、傀儡木人鬼司马,都是姜玉尘亲手所造。 然而及她待嫁年纪,却因不愿屈就于寻常俗人,一心只要个志同道合的男子。与其父渐生嫌隙,其父屡劝不听,最终幽怨病重而死。玉尘自此愧疚不已,便发誓终生不嫁,更除家中老仆、再不见其他男子。 久而久之,外人都传她生得貌丑,不敢见人,远近这才始唤她作—— “小月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