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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程天翔闻雷再斗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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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潭地处南岭准地槽边缘的信江凹隔带,地势南北高中间低,南边繁茂苍郁的林带绵延千里,慢慢消失在武夷群山的崇山峻岭中。北端怀玉山仿佛拔地而起的屏障,阻断了南下的寒流,巨大的盆地形成了特有的丹霞地貌,那长年绕膝的青山绿水,那低吟长啸的渔歌晚霞,更有那崖壁上一处处令人目眩的大型崖墓,似谜团千年不解,更像那精心镌刻的符号。山清水秀,天造地设了龙虎山独特的自然景观,张道陵结草为庐,炼丹修仙,成就了一代道教宗师。是龙虎山造就了张道陵,还是张道陵彰显了龙虎山,答案其实一样。没有龙虎山的张天师不存在,张天师让龙虎山成了名山。多么鲜亮的历史,曲曲折折,却又让人无限回味。陈好运痛苦地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程天翔里外忙活着。“陈叔,别自寻烦恼,反正一农民工,砸不了饭碗。”

“你说,王部长不在了,会不会受我所累?”

“你能有什么?干部调动和吃饭一样,说走就走,正常得很,你放一百个宽心吧。”

虽然陈好运并没告诉他事情真相,他猜得出,陈好运后来遇上倒霉事了。这一天,他侍候陈好运睡下,想到鹰潭街上转转,那晚亏了黑小子及时示警,才躲过了铁头的暗算。几天了,也不知黑小子咋样了。两圈下来,半小时未到,始终未见黑小子的踪影。“他能去哪儿,该不会报信的事让铁头知道,先做了他。”

想到这,他惊出一身冷汗。他正想着,“笃”一声,一块石子落在脚边,抬眼看时,黑小子正蹲在对面屋檐下玩着砖缝里的蚂蚁。“小子,跑哪去了,到处找不见。”

惊喜之余,程天翔忙不迭地问道。“嘘,”他用手搭在嘴上,不让他讲话,程天翔回脸看时,什么也没有。“搞什么鬼?”

他低声喝道。“蚂蚁内讧,热闹着呢。”

“臭小子,没正经的。”

他又好气又好笑,抬脚要踩蚂蚁,被黑小子拉开了。“别杀生,几条生命呢。”

他把程天翔拉过一边。“你闯下大祸啦,知道不!”

他故意看他一眼。“啥事?”

“还啥事,公安正到处抓铁头,害得铁头苍蝇般躲到外地去了,他说一定回来找你报仇。”

“我正等着他呢,”程天翔讥讽一句。“你咋不走?”

“我走啥,我还等着看铁头怎么折磨你哇!”

“臭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哎,我问你,铁头怀疑你了?”

“怀疑,不过,差一点怀疑上了一一”“后来呢?”

“又不怀疑了。”

“鬼东西,问你话呢。”

“别张口就骂人,要学会尊重人,要不,你和陈老头早成车下鬼了。”

“喂,小子,我还没问你姓啥名谁?”

“我没名字。”

“骗人。”

“骗你是小狗,没名就是没名,气死你。”

程天翔拿他没办法。“怎么样,我肚皮饿了,请我吃饭!”

“又要吃饭,知道吗,我自己也快没饭吃了。”

“我不管,肚皮不饱,以后铁头找来,谁报信!”

程天翔算服了他了。黑小子乐呵呵吃着面条,一边打趣程天翔“嗳,翔子,听说你最近耍无赖了?”

他的两条眉毛调皮地上挑着。“耍无赖?天晓得,喂,说具体点。”

“典型无赖,凭空敲鹰潭医院竹杠,人家骂死了。”

“你说这事,实属事出无奈,能眼睁睁看陈叔死去。”

“别说得那么恐怖,陈叔不是活得好好的,你是吃包子捏软的,铁路部队没办法,就吓地方医院,让人家白看病。”

“你个鬼精灵,怎么全知道,包打听呗。”

“就算吧!”

他得意地笑起来,露出一口细细的白牙。“嗳,再问一件事,你咋和铁头搅一起。”

“什么搅一起,那么难听。那时看一个人吃生土豆忘了下车,正好铁头偷铁路被人追赶,我抬手做个好事帮了他,他就邀我做朋友,就这么简单。”

“你得小心,铁头可是亡命徒!”

“亡命徒怎样,我又不惹他,才不担心,不像有些人已上了他的黑名单。”

程天翔问他怎样生活,他笑嘻嘻岔开了。“鬼东西是谁,想干什么?”

程天翔满腹狐疑。山区的天黑得早,太阳刚下山,对面的人影开始模糊了。程天翔熬了一锅稀饭,里边掺和了不少青菜,刚端上碗,棚屋的门一下被推开了。“翔子,有个活,突击一下。”

赵班长看一眼躺在床上的陈好运,简单问了几句,转身走了出去。站台角落里堆放着一堆麻袋,约有二十几包,赵班长让他运到栈房后边的小屋里。程天翔爽快地应一声,支好板车,两个小时不到,麻袋全运了进去。“翔子,行,到底农村来的后生,有力气。”

赵班长夸奖一声,从兜里掏出10元钱,“啪”一下塞给程天翔。“赵班长,自家人,这点小活算了。”

程天翔推辞道。“别客气了,桥归桥,路归路,要不,下次不好意思麻烦了。”

程天翔见他态度诚恳,说声“谢谢”,拖着板车走了。程天翔搁好板车,正要离开,“咚”一声,一块石子打在板车上。“黑小子,出来,捉什么迷藏?”

程天翔吼一声。“翔子,变聪明了,不出声能瞄出是我。”

黑小子幽灵一样从枕木后边闪出。“你闯祸了?”

“搞什么名堂!”

程天翔不高兴了:“小子,你整天东游西荡,干点正事行不。”

“别臭美,我还不是正事?”

黑小子一下子跳起来。“翔子,听说助纣为虐吗,你其实坏人一个。”

“我是坏人?”

程天翔大笑道。“臭小子,发什么神经,空口无凭,说话得有证据。”

“好,证据,会给你。”

黑小子少有的严肃相。“知道刚才运了什么?”

“粮食,怎么啦!”

“你还知道,那是中央调拨给西南灾区的救灾粮,被赵班长他们私下截留,准备私分的。”

程天翔倒吸一口冷气:“这消息从何而来?”

“你管不着,反正,你跌入坏人堆了。”

程天翔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心中将信将疑:“粮食到了终点站,是要过磅的。”

“我的傻哥哥,你连这点常识也不了解,救灾的粮食几十万斤,扣留几千斤,实在感觉不到,最后会作为自然损耗入库的。”

“也许你讲的是事实,可我们管得了吗!”

程天翔无奈地摊开手。“你没法子,有人会路见不平。”

“谁?”

“你别多问了,知道得多,麻烦也多。”

程天翔拿着赵班长给的10元钱,一元钱买来十几只鸡蛋,又到集市割了5毛钱肉,打来一斤地瓜酒,来了这么多天,还没和陈好运好好吃上一顿饭。“陈叔,你看,肉、鸡蛋、老酒,全啦,今儿咱爷俩打回牙祭。”

“好好,是该补补身子了。”

听说有酒有肉,陈好运也像小孩一样两眼放着光。按照陈好运的指点,程天翔洗好肉,放好姜葱,舀了半锅水烧肉汤。不一会,浓浓的肉汤香味弥漫了整个小屋。“陈叔,真香!”

程天翔咽下口水。“真的是三年不闻肉味了。”

陈好运叹一口气。两人正说着话,门“咯吱“响了一声,赵班长虎着脸,一声不吭走进屋,两眼屋里屋外逡巡着。“赵班长,有事吗?”

程天翔一脸疑惑。赵班长的目光死死打量着程天翔,一动也不动。“赵班长,咋啦?”

程天翔有些急了。“昨晚运的粮食被盗了,我问你,你漏黑去哪了。”

“陈叔可以作证,回到棚屋,那儿也没去倒头睡了。”

程天翔最急别人冤枉,辩解道。“那个黑小子,整天在货场游来荡去,不是好东西,几次看见你们凑在一起,那个亲热劲,他可是铁头一伙的。明说吧,没有内鬼,谁知道小屋放有粮食。”

“赵班长,你冤枉人了,黑小子还是扒火车时认识的,姓啥名谁,一概不知。不过,黑小子可没和铁头搅和在一起,他也看不惯铁头的所作所为。”

程天翔突然想起昨晚黑小子说的话,心里有些明白了。“好了,你别为他说好话了。告诉你,此事八成是黑小子串联铁头干的,再见到那小子,非剥了皮不成。”

赵班长发一声狠,走了。程天翔明白,此事赵班长他们决不会善甘罢休的。果然,铁路派出所来人了,问了程天翔的姓名、籍贯、家庭政治情况,到鹰潭的时间和目的。“老家太贫穷,来投靠叔叔陈好运的。陈叔可是朝鲜战场上的英雄,一等功臣。”

铁路派出所公安的眉头皱起了,他们清楚,陈好运是鹰潭驻军管的,他们爱莫能助。他们告诉程天翔,铁路上出现了盗窃案,谁都有责任配合调查。他们又找到分部领导,吴政委接待了他们。“陈好运,没听说我们部队有这个人。”

吴政委的语气很肯定,他又要来花名册,从头翻了一遍。“绝对没有。”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陈好运在军队货场时间不短了,怕有几年辰光吧!”

“几年啦?”

吴政委不敢怠慢,要通电话让魏管理员来一下。魏管理员见有两名公安在场,欲言又止。他们走到屋外,魏管理员把事情的原委讲述一遍。“王部长定的,什么原因,部长没讲,我们也不便打听。”

送走两位公安后,吴政委告诉魏管理员,军队货场责任重大,无关人员不好随便进入。说着要魏管理员写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万一以后追查责任,到时也好有个交代。吴政委刚走进办公室,新调来的闻雷部长跟了进来。闻雷凭着自己的聪明,查出放走要犯的主犯是程天翔,虽说程天翔跑了,但案子终于破了,巩本夫和朱明扬住进驻军的军营,他们奈何不得,此案不了了之。闻雷要来基层锻炼,这样,原来分部的王部长不被看好,闻雷接替王部长来到了鹰潭。“吴政委,铁路公安干啥?”

“没啥要紧事,还是老王手上的一个遗留问题。”

吴政委笑着,把魏管理员的话复述一遍。“有这种事!军队货场保证三军供应,后勤军需是部队的命根子,来历不明的人岂能随便安排,而且已有几年时间,这种情况简直太荒唐了。总是强调这样重要那样不行,现在倒好,这么大的漏洞居然不闻不问,正常吗?”

吴政委见闻雷认起真来,赶忙打起圆场:“具体情况还没搞清,老王也不是随便的人,他说能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待问清情况,再作定夺。”

“老吴,你也知道,目前斗争形势剑拔弩张,各种势力明争暗斗,货场重地,万一出个纰漏,你我全担当不起。”

说着,决定明天一早就去货场实地检查。铁路派出所的立案调查,让程天翔刚刚平息的心一下子又抽紧了。倒霉的陈叔厄运连连,原来有王部长照顾着,总还勉强过着安稳日子,现在一纸调令让王部长走了,粮食和副食品也不准时了,又多了自己一张嘴,日子捉襟见肘,实在不容易。王部长是个好人,陈叔的事他一定心知肚明,才敢冒着天大的政治风险,让部队货场成了陈叔的避难所。新来的部长能认这个帐吗?社会讲政治,原本安稳避祸的陈叔却因为自己的关系,牵动荷花带动藕,惊动了公安,残疾老人将被扫地出门,他靠什么来了此残生?他不能再犹豫,他必须走,即刻离开陈好运,让老人避开是非的漩涡。他已没有选择了。“陈叔,听到春天了,我也该走了。”

“走,去哪儿?”

陈好运显得十分惊讶。“去西北,找人。”

他扼要说起父亲的冤屈。“等等,你说的程德民,是不是曾任甘肃河西警备司令部的程高参?”

“你认识?”

程天翔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翔子,天意呀!”

陈好运长叹一声。陈好运是四川人,曾经担任程德民的卫队长。47年,厌倦了内战的程德民让陈好运带着自己的亲笔信,秘密前往解放区联系自己的黄浦学生巩生,准备战场起义。后来形势突变,陈好运回不去了,留在解放军里担任了连长。“翔子,你母亲程夫人我熟悉,到底是大户人家的闺秀,端庄清丽,贤惠大方,对我们下属很体贴。不过,那时还没有你呢。”

意外让陈好运激动得两颊飞红,语速也快了不少。“陈叔,我不明白,你是战斗英雄,又是复转军人,干吗这么落魄?”

“哎,一言难尽。”

他深深叹口气。“我一个连在朝鲜全部牺牲了,我被炮弹炸昏后,醒来已关在美军的战俘营里。台湾特务强迫我们投降,在我们脸上身上刺反动标语。你知道,我脸上的伤疤,就是回国后自己用烙铁把刺字烙去了,才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

“这么野蛮!”

程天翔显得十分激愤。“我们联合起来斗争,好不容易等到遣返战俘,原以为回到国内等待的是鲜花笑容和掌声,谁知道甄别学习后,说我们立场有问题,开除党籍军籍,押送回原籍监督劳动。”

说到伤心处,不觉老泪纵横。“老天捉弄人,英雄成为战俘。”

程天翔神色黯然。“我的一位老战友,也就是王部长,战役发生前担任我们连指导员,后来调到别的部队去了。他得知我的情况后,愤愤不平,曾向有关部门申诉,犹如石沉大海,什么结果也没有。这个血性的北方汉子,冒着巨大的政治责任,弄了个移花接木的障眼法,把我偷偷接出来,安排在货场帮忙,这样我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世事难料,谁能想到程将军先我作古,也遭此旷古奇冤,连哭诉的地方也没有,公正的老天在哪儿!”

说罢,失声痛哭。闻听陈好运的哭诉,更坚定了程天翔即刻离开鹰潭的想法。“陈叔,你的腿肿开始消了,炎症也减退了,我请教过镇上的中医,他们告诉我,仙人掌、罗汉松根,捣碎了和酒敷在患处,能帮助伤腿恢复,北山上找得到,我帮你储存一些。我打听了,最近有去甘肃方向的货车,到时我要和你告别了。眼下,我最担心的还是你的身体。”

“翔子,去吧,说实在的,你走了,我还真舍不得,可你办的是为程将军申冤的大事,陈叔支持你,你别担心我,老骨头了,大风大浪也挺过来了,我是九头鸟,有17条命,死不了。”

魏管理员早早来到货场,一个班的战士里外忙开了,所有的货物分门别类,该堆的堆,该苫的苫,已经毁损的,拉到货场外远一点的地方,地上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二辆小车疾驶过来,闻雷、吴政委下了车,魏管理员快步迎了上去,向巡查视察的领导敬个军礼。闻雷里外看了看,货场不大,作为临时的中转场地,车皮运抵后,先堆卸在货场里,分部的运输车队马上运到专门的仓库。货场上堆放的,大多是不急用或一次没有运完的,日积月累,也堆拢了几个小堆场。“看得出,这几堆货物堆放时间过长,包皮都变绿发黑了,得抓紧时间清理。”

闻雷吩咐道。魏管理员答应一声。“还有,那几处破损的铁丝网得及时修补,篱笆不扎紧,野狗钻得进,得绷紧安全管理这根弦。”

魏管理员神情谦恭应一声。编组场的书记主任听说分部首长检查货场,也匆匆赶来了。寒喧后,闻雷说起加强军队货场和铁路编组场的协调管理问题。“闻部长,有一件事,早就想和部队协商了。”

编组场的贾书记看一眼闻雷,说。“请讲。”

“要加强安全协调,人员及时交流很重要。我们编组场每天会有大量南来北往的车皮,人员庞杂,稍有不慎,会出大问题。部队货场人员如有变化,最好及时和我们打个招呼,让编组场保卫部门能在第一时间掌握人员流动情况。““贾书记能不能具体一点?”

“譬如最近你们又增加了一名临时人员,我们并不知情,后来一批粮食被盗,铁路派出所查实,证明此事和这名临时人员有关联。”

“怎么回事?”

闻雷脸色很难看,回脸瞪一眼魏管理员。魏管理员的脸刹一下白了,语气有些结巴:“就是那名翔子,听说是陈老头的亲属,具体情况我们问过了,陈老头说得很含混。”

“翔子?什么翔子!”

翔子两个字太敏感,闻雷的神经末梢一下子被挑动了。“大名叫程天翔,公安部门查过了,说是陈老头的侄儿。”

赵班长补了一句。到处寻觅不到的程天翔原来藏匿在这儿,闻雷心中大喜,脸上不动声色,又敷衍了几句,客气地送走了编组场的几位领导。“魏管理员,你真混到家了。”

闻雷声色俱厉,口气沉重得可怕:“程天翔,何许人也,曾是一起重大政治事件中的主犯,全国通缉对象,居然在你们眼皮下边躲藏了这么长时间,你们不知不报,不闻不问,政治上麻木不仁,没有丝毫敌情观点,要是让上级知道了,我和吴政委要负不可推卸的政治责任。”

吓慌了手脚的魏管理员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严重,当下手足无措,显得语无伦次:“闻部长,吴政委,我可是冤枉的,陈好运是原王部长交办的,程天翔又是陈好运的侄儿,都是临时人员,我们没法管。”

“扯淡,什么叔侄,一个四川,一个江宁,十万八千里,风马牛不相及,两人口音完全不同,扯什么亲戚?”

闻雷脸色阴沉地哼了一声。魏管理员恍然明白,是呀,说着不同方言的两个人,能拢一起吗?自己怎么从来没往这上面想。领导就是高明。“好了,什么也别说了,魏管理员,你去通知保卫处派几名战士,对程天翔实施秘密抓捕。”

魏管理员答应一声。“还有,对那名陈老头立即清理。虽然对前任领导要尊重,但陈老头的政治面貌,具体身份,他的来龙去脉,我们一无所知,出了问题,上级打的是我们的屁股,犯不着为了前任的某些决定给自己加一个政治包袱。我们是部队,不是慈善机构。”

闻雷眼里闪过一丝蔑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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