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朝四十三年,十二月。
镇北军军师在起草的奏折中写道: 民间一女娃,因其家中房屋炸毁,偶然得知面粉会引起爆炸。 试来视之,果如成言。 可燃粉尘诸列: 粮食类:面粉;玉米粉;麦糠粉;谷粉。 饲料类:鱼粉;血粉;饲料粉。 农副类:棉花粉;茶叶粉;胡椒粉;糖粉。 林产类:亚麻粉;苎麻粉;纸粉;木粉。 金类:木炭粉;焦炭粉;煤粉。 以上,尚有为表,还需试之禀明。 而引起爆炸要有达成两条件。 一个是上列干燥易燃游散粉末,到一定量悬浮于幽闭室内。 一个是引火源。 军师写到这里,停笔:为试验各种粉尘是否可燃,这两日镇北军炸得房屋有些多,真是下了血本。主要冬日屋子不够住。 也从一次次试爆中确定,这是又一个比火雷威力还要猛烈的爆炸方法,将运用到突袭敌军后方粮仓方面。 此时,军师的脑海中情不自禁闪过许田芯喷火的画面。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心想: 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确实当得上一句功臣。 还把火头军吓够呛。 连他都有耳闻。 听说火头军那面,一边探头看看被炸毁百十余间的房屋,一边浩浩荡荡地连夜就要搬运粮袋。再不敢煮饭时让面袋子离明火近,更不敢在灶坑边直接就倒面粉和面。 直呼差些糊里糊涂地引爆丢了小命。 所以军师保留意见。 因为直到此时,他仍然不想让许田芯离开。 这份意见里,少丝顾虑,多了些那般巧思的小姑娘,要是回到乡下蹉跎可惜的心思。 在这里能提供一切,万一又能研制出别的呢? 但大将军说:真正的优秀,从来就不是别人逼出来的。而是要自己和自己死磕。不要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 “唉!”同一时间,岁禾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支着下巴对岁丰道:“你有没有觉得,田芯走了后,连大营都静了。”
这两日多热闹。 以前并不觉得枯燥,怎么现在却突然感觉没意思了呢。 “田芯儿快到家了吧?不知那丫头揣着那么多银票,一路上有没有偷偷拿出来看数次。哈哈,她家人要是得知更会惊呆,炸富的,想必又是另一番热闹。”
岁禾口中的银票是菊花蜜、菊儿爽,更是甘油的货款。 岁禾还不清楚,这份货款走的是镇北大将军的私账,给的自是大方。 根本就没有货到付款,或是只结算一部分,尾款要等货物到了再结清之说,直接一步到位。 岁禾只大致猜测许田芯这次过后,再不是一位普通的小农女。 而是完全能媲美镇上县里小员外的身家。 因为田芯在离开前,从车里探出小脑袋瓜不停对她说:“赶明儿去找我,再招待你们,我一人足矣,就俩字:安排。”
还向这两日一直待在一起的近卫军们,笑着招手喊道:“多少人都能安排,都来啊。”
当时惹得她们将军好笑不已,特意下马将田芯儿的脑袋塞回车里。 这次,她们将军要赔先前田芯儿炸的房子银钱,也是第一次看到赔钱会赔得这么高兴。 就没给田芯零用钱,主要也是不缺了。 而是去各将领家连同自己手里新鲜颜色的存布,通通都搬给许田芯让带走。还命这里的绣娘赶紧连夜给制出一套。 许田芯先玩硝后玩火,身上难免被火星子溅的大窟窿小眼子,已经没有得体的换洗衣裳。 岁禾悄悄问岁丰:“你看到田芯儿换上新衣裳时,咱们将军像是在打扮自家孩子,满是欣慰和赞美的眼神了吗?”
眼神柔和得不像话,她们将军也舍不得田芯儿离开吧。 岁禾本以为岁丰不会搭理她,因为那人真是的,嫌她聒噪,竟然翻个身背对她。 却没想到,今日闷葫芦开口了:“看见了。”
所以将军独身,却从不赞同她和岁禾如此。还说即使有天战死,在战场上闭眼那一刻,心里起码有个想再见一面的人。 …… 大将军府邸。 此时,倒是人来人往。 霍允谦的另一位贴身小厮九宝回来了,他正带着从各地搜罗的珍宝,打算给他家少爷过目。 过年,少爷指定是不能回家的。但要给府里的诸位亲眷送礼物,礼物需要提前运走。 九宝示意大丫鬟们和其他小厮们放下箱笼就先退下,在外等候。 他和十安静等在一旁,不敢打扰少爷看书,要等书放下,才能说话。 可少爷这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十安翘翘脚偷瞄少爷在看什么呢,看得这么专注:抱朴子?! 看到《抱朴子》,十安就想起许田芯,以及自己后面正夹的药栓。 是的,他发现菊儿爽太好使了,但之前由于太大太干,过分使力就撕裂了,又买了些菊花蜜。 不过,他现在用的没花银钱,订购的还要过段日子交付。 许姑娘随手就掏出一小罐白送给他,想让他帮忙再送送其他将领。好以证清白她的药好使。 还说她的医术,和她一拉线就能跑,山坡房子全都炸没了,一样优秀。你们常年骑马的人,不要年少不知道她的好,错把那些头发稀少的老郎中当个宝。 当然了,许田芯自知:她的头发也不多,再配瘦弱身材穿黑衣服像树成精,好像练过九阴真经。 而十安后面疼啊,着急,就应了帮忙“送礼”。 然后他就看到,许田芯当即打开一个大包袱,里面装好几十罐。 不是,这玩意儿随身带吗? 十安不知道的是,他这还算是好的。 当贾莱笑呵呵和许田芯正儿八经谈生意时,布一掀开,许田芯脑袋没了,只剩个大号的泥屁股杵在跟前儿,给贾莱吓一跳。 许田芯从“泥屁股”后面露出脑袋瓜,她在这呢。 然后贾莱就被迫上了一堂菊花残的课。 听得贾莱坐立不安,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记得稀里糊涂地说:“那就都要吧,都要……”娃背这么个玩意儿出门也不容易。 而此时,十安就突然想起后面上的药。 在忙碌时,忘记药栓也就那样了,现在想了起来,总觉得好像还没有化开,不得劲儿,他不安地动了动。 这一动,霍允谦放下书,瞟他一眼:“你要说什么。”
啊?他没想说什么啊,他想抠抠,再往里面推推。 但不能说实话,这属于当值开小差。上次抢马桶,少爷还没收拾他呢。 十安瞟眼合上的书籍,突然灵机一动道:“少爷,您怎么不送给许姑娘几字劝告呢。”
“什么劝告?”
霍允谦接过九宝递来的礼品目录。
“就是不能炼丹,史书为证,压根儿就没有长生不老。有那空闲琢磨那些没用的,不如再鼓捣鼓捣别的。”十安心想:那都是骗人的,说句惹祸的话,以史为证,多少皇上就死在丹药上面。而许姑娘聪慧,无人否认。可她也年幼,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需要有本事更有说服力的人引领,以免误入歧途做梦长生不老。 霍允谦忽然笑了。 笑得九宝和十安都是一愣。 因为少爷很少露出这样的笑容,还是轻声地笑。 九宝觉得,他不在的这段日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奇妙的事情。 今晚,霍允谦比较有兴致也就多说了两句。 他站起身一边看装满箱笼的礼物,一边随口说道:“宠爱她,才能管她。养她,才能指挥得动她。我一没宠爱,二没养她,她凭什么要听我的?”
别看他在心里没少吐槽许田芯,但那是不能对任何人道出口的。 要是让他说出来去品头论足,霍允谦觉得自己还真没有那个资格。 虽然此时想起许田芯,他又想在心里吐槽了。 像别的姑娘家,甭管做什么都会时刻注意形象。 有妍资俏丽风;有气质幽兰风;有闭月羞颜风。 再看许田芯,尤其是在第二场粉尘爆炸时。 上,头盔护脑;下,面罩遮脸;她是把脸挡得密不透风。 似乎她那根用筷子做的发簪跑丢了,还头发四散炸毛迎风。烧得一身的大小窟窿眼儿,出现在他铜镜里的模样……乞丐风。 好不容易习惯她的不修边幅,只隔一日又换一种新丑法。 槽点很多。但还是那句话,这就是许田芯原本的模样,凭什么听他的。 就凭他是大将军? 那他管得也太宽了。 还是凭给的那万两银票? 那更是无稽之谈。 那是许田芯靠她自个本事拿到的。一万两里面有一大部分是货款。还有他作为霍家人,本该给予的奖励。 其实,连朝廷都应该奖。奏折上表,六军受用。 算了,就不和朝廷斤斤计较了。 所以霍允谦认为自己在许田芯那里,由于交货款痛快,至多是个,会帮助许田芯提前完成梦想的人。 因为了解了她的梦想,认同她的目标。 霍允谦猜测,许田芯应该是会用他奖励的那笔银钱,让明年的小山村中,拔地而起一间间私塾。 小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会伴着村民们在田间地头忙碌的身影。 甚至村民们利用闲暇时,也会有识字的,学匠人本事的。 学完还会各归其位,去忙碌生存。 霍允谦真心希望,许田芯在这个带同龄人成长的过程中,给予别人对生活的憧憬中,能拓展眼界,能发现这世间许多快乐的一面。 挺好。 再一个他交付货款之所以走私库,给得很痛快,也是听闻上次皂角银钱给的不及时,许田芯曾拆东墙补西墙买原料制皂。 他不希望许田芯再在银钱面前垂头丧气了,显矮。 霍允谦从给小侄女的首饰里,挑出一支带有小玉兔的簪子。 简简单单的式样,初看小玉兔憨憨的,但仔细看憨中又带着顽劣,活泼调皮。 霍允谦重新将簪子放回首饰匣,看眼外面飘雪了,许田芯应该快到家了。 转身忽然问道:“对了,给许田芯的银票,是不是零散的?”
给她那么大额,你让她怎么花用。 十安赶紧回道:“少爷,依照您的吩咐,散的都不能再散了。”
少爷哪有小额银票啊,特意出去寻人换的,好几十张,够点一阵。 在霍允谦进去沐浴时,九宝急忙将十安扯到旮旯问道:“许姑娘到底是何方人士,我瞧少爷这是有动情之症。”
“快打住,人家才十三。”
你会对不能动手动脚这个年纪的姑娘动情吗?
再说了,他们家少爷从来不动那玩意儿。 给整伤了。 十安想起这事儿就来气。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都怪前几年老夫人折腾的狠,着急让少爷成家。谁成想定下一个死一个,点痣都没有找得这么准。 这是去除法吗,在帮其他府里公子去除命短的姑娘,以免娶了成鳏夫。 不过,不得不说,老夫人丧气得不行,说比她摸牌的手气还臭。众所周知,老夫人打牌从来就没赢过。 也或许那三位姑娘是被有心人陷害,比方说那几位皇子。不想霍家再娶门当户对的姑娘添有助力。霍家决定出山,其中也有这方面原因。太欺负人了,定下一个死一个。 总之,他们家少爷克妻的名声很是响亮。而少爷对娶妻成家本就无心,得,这连来几回彻底死心。这些年就从没琢磨过。 “我在问你话呢,你只管说,姑娘长相如何?”“肤有些黑。”
“我是问你长相。”
十安回忆许田芯一双不像很聪慧的大眼睛,看人总像是带着清澈的愚蠢。 可也不得不得承认,在这个年龄阶段的姑娘里,要去除没完全长开的因素。要是长开了的话:“……还不错。但也确实黑。”
九宝情不自禁地傻乐起来,并且又拧眉训斥道:“一白遮百丑,白是为了遮丑,许姑娘又不丑,要那么白干什么。往后在少爷面前少胡咧咧。”
而被将军府邸这仨人嘀咕的,许田芯眼瞅快到家,却坐在马车里,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打喷嚏也不影响她傻乐。 许田芯先掀帘看眼在外面护送她,也是要和她一同回村的葛七。她知道了,以后这位还有后面三位就驻扎在他们村。 看完葛七后,许田芯才放下帘子,再次从怀里悄悄掏出一沓子银票,咧嘴数了起来。 数着数着:“……” 话说,贾莱爷爷是不是变穷了?怎么有这么多张五十两的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