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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戏寄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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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原是唱的爱情,但表达哀思之意,竟毫无违和感。  兼之,黄思梅自带哽咽的声音,饱含真情,更是让人如同身临其境。  “梁兄啊!我看你,两眼不闭恨难消,莫非是,难舍满腹经纶付东流?我看你,两眼不闭恨难消,莫非是,无人披麻尽孝道?我看你,两眼不闭恨难消,莫非是,难舍英台受煎熬?”

“梁兄啊!你两眼不闭气难消,我好比刀剜五脏血如潮。梁兄你,多愁多怨恨千古,我英台,形单影孤活不了。哥啊,我与你,生前夫妻难聚首,死结伴侣天荒地老。”

“爹逼女,上轿行,英台说三桩事要应承。轿前两盏白纱灯,轿后三千纸银锭,花轿先往胡桥镇,素服坟前祭兄灵。”

“梁兄啊!不见梁兄见坟台,呼天号地哭哀哀。英台立志难更改,誓死不嫁马文才。梁兄啊!不能同生求同死,我愿死在兄墓前。”

黄思梅这一段《哭灵》,唱得肝肠俱断,哀婉凄绝,字字带泪。  剧团的人沉默不语,却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纷纷落泪。  待她声音落地,东方琼剧团全员,合唱一句:“彩虹万里百花开,蝴蝶对对舞花海。千年万代不分离,梁山伯与祝英台。”

*  空气低沉的东方茶楼,因为这一声声戏寄哀思,驱散了不少阴霾。  独坐在三角梅下,张文倩神思恍惚。  刘玉山上前,拍了拍她:“咱们就唱一段十八相送吧!再和阿奶告个别!”

张文倩木木地点头,嘶哑着嗓子,和张文轩一起,再次开腔。  梁山伯:“书房门前梅花开,难舍送弟回家园,不知故人何时会,劳燕分飞望穿秋水。”

祝英台:“梁兄心莫乱,重逢不久远,请兄看,树上喜鹊成双对,有时聚有时分开。梅花谢后又结蕊,人有悲离也有欢会。”

……  梁山伯:“兄弟携手同进庵堂。和尚庵内真够冷落,尼姑和尚都无一人。你在佛前口念呢喃,  不如剃发学做和尚,出家来此看守庵堂……哥做和尚还俗人间,你做尼姑又怎么嫁郎?”

祝英台:“梁兄如果去做和尚,弟也愿入尼姑庵堂……你说尼姑不能嫁翁,尼姑和和尚天成良缘。”

唱到这个高潮部分,张文倩再次忍不住哽咽。  她的高音开嗓,一点一滴全靠蒙华香手把手带教。  《梁祝.十八相送》这里,蒙华香教她的是红梅的经典唱法,“尼姑和和尚”是重低音,“天成良缘”直接飙高音,技术难度十颗星。  初学的张文倩,极为不耐烦,或高低音衔接不流畅,或转高音破嗓。  是蒙华香不厌其烦,一点一点地帮她矫正了唱腔。  想到奶奶,张文倩想到更多的,都是她温暖的怀抱。  张文轩上前,轻轻抱住了妹妹:“阿奶一定希望你像从前一样,没心没肺快乐地活下去,而不是这么悲伤!”

放声大哭,张文倩扑在刘玉山怀里,任由泪水浸润了整个脸庞。  ……  人这一生,生前懵懵懂懂,死后一切成空,能证明一个人活过的,大抵是她给这个世界留下过什么:后世子孙的缅怀、她为后人留下的精神财富。后辈们的琼剧唱腔,是对她的怀念,更是对她传承梦想的最好回应。  *  蒙华香一辈子投身琼剧业务,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怎么让琼剧传承下去。  有过万人空巷的异国他乡鼎盛时期,有过无人问津的十里八乡巡演岁月,她从未怀疑和放弃过传承琼剧的坚定信念。  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份坚守,张沈年率先迎接改革春风、摆摊下海,却始终牢记组训,不忘传承。  黄思梅更是日思夜想,一心只为琼剧:开荒种地做生意,奠定东方琼剧团经济基础;茶楼大戏月月演出,让琼剧戏声不止;琼剧改编接地气,只为戏声在十里八乡响起;文化节、票友会生生不息,让琼剧生根发芽培养新人……  但是不管夫妻两人如何努力,在心中,始终觉得,母亲才是当之无愧的琼剧传承者。  如今,母亲溘然离世,夫妻两人只觉肩上的担子仿佛变得更沉更重。  此刻沐浴在温柔的月色中,夫妻两人的心思,出奇地一致,都在想着一件事:怎样更好地传承琼剧。  张沈年和黄思梅十指交缠,遥望着天空中闪烁的星辰:“阿妈就在天上看着咱们呢!咱们得把琼剧学院办好,还要让悠扬的琼音在椰岛上空飞扬!”

黄思梅点头:“前几年我做了琼剧、黎锦进学堂,初见成效,以后咱们可以把这个打造成为一个特色项目,让更多人知道咱们的优秀传统文化。让未来的传承年轻化、活力化。文化节和票友擂台,还得继续发光发热才好。”

琼剧、黎锦进学堂推广,也得到了各地政府的大力支持。  这些年的文化节活动都有琼剧演出的惊鸿身影,而东方琼剧团主推的票友琼剧擂台,也日渐多彩,成了一个亮点项目。  对于黄思梅的决策,张沈年从来都是无条件地支持:“咱俩既然接棒阿妈做了传承人,就要有传承人的担当!说起来,咱们也是借了改革开放的春风,沾了祖国的荣光,成了第一批致富的人。咱们不但要帮扶后富,带动十里八乡的经济发展,还要推动琼剧、黎锦这样的‘活化石’,让这些瑰宝,成为人们的精神食粮!”

夫妻两人异口同声地叹气,心里想的都是:阿妈要是还在就好了!  这盛世已如她所愿,这文化瑰宝,也将会如她所愿四处开花结果绽放辉煌。  只是可惜,她再也看不到!  对视一眼,夫妻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的坚定信念: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万丈高楼平地起,他们的步伐,也许不算最快,但未来会尽量走得踏实、走得平稳、走得安好!  *  夫妻低语间,张文倩狂咳起来,继而灌了几大口苦丁茶。  黄思梅拧眉:“阿奶第一天启蒙的时候,说过什么?”

张文倩不假思索就答道:“用嗓后不可喝浓茶、热水……”  愣了愣,她放下手中的热茶,换了一杯凉白开。  看了女儿一眼,张沈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松快:“咱们琼剧学院以后,会成为走进学堂的主力军。等文倩进了琼剧学院,琼剧进学堂的事情,就交给你啦!”

张文倩对上父亲殷切希望的眼睛,快速地垂下了眼帘。  高考成绩出来,她上海南琼剧无望,只能选择复读。  这一年,她一定会头悬梁锥刺股,争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琼剧学院。  琼剧学院准新生的刘玉山和刘玉婉,默默朝她举杯:“加油!我们在海口等你!”

张文倩握拳,一口干掉手中的凉白开:“嗯!”

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  只是当一个家庭失去至亲,大抵都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舔舐伤口,才能重新展露笑容。  好在张文倩悲伤过后,放弃了全部动漫和小说,重拾了课本。  张文倩捧着崭新的课本,她又想起每次母亲骂她时,奶奶维护她的模样。  奶奶是爱自己的,她不能挥霍和辜负这份爱。  张文倩默默告诉自己,要传承好奶奶的梦想,张文倩写下了自己的复习计划:“千难万阻不足惧,一心复兴唱琼剧。”

原本还担心女儿走不出来的黄思梅,看着每日复习到深夜的女儿,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张沈年则是一下子苍老了不少,眉头的川字纹越来越清晰。  黄思梅抱着丈夫轻抚他的背:“阿妈肯定也希望咱们都好好的!”

*  为了转移注意力,张沈年和黄思梅,变得更加忙碌起来。  夫妻两人齐心协力,一面推动琼剧进学堂活动的开展,一面将琼剧融入黎锦服装文化里,誓要让东方的优秀民族文化,发扬光大。  经过前几年的运营,黄思梅的网店“东方黎锦”,已经拥有了三十万粉丝。  这些粉丝,和汉服粉丝一样,都对民族文化,怀有赤城的心。  为了支持民族文化的传播,她们不定期地打卡,在各种自媒体上,发布自己身穿黎锦服装的照片和小视频。  受此启发,黄思梅开始研究黎锦服装的美化:从早期简单拍个衣服照片,到找了年轻漂亮的姑娘们来当模特;再到后来加入了竹竿舞的演出服;加入三月三的琼剧演出拍摄……  用张文倩的话说,黄思梅成了最时尚的妈咪,用最时尚的方法,在传承黎锦和琼剧。  一时之间,琼剧和黎锦的热度,都飞速提升。  而黎锦上常常出现的琼剧人物双面绣,也成了它的独特品牌形象。  *  张沈年近年已经培养了不少职业经理人,属于半退休状态。  但是每每到关键时刻,他们还是会给他电话请示。  母亲去世后,张沈年明显肝火过旺。  每次接电话,也都大吼大叫:“一个简单的水泥钢筋项目,你们谈到现在没有进展,还要向我请示?是不是需要我亲自当采购去谈?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们干嘛?”

黄思梅见状,连忙给他炖了一碗冰糖雪梨,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丈夫的性格,向来最是柔和。  这么多年过来,哪怕是以前欠银行几十万、被王云飞逼得濒临破产,也从没见过他,这般大发雷霆的模样。  如今,看着他扯衬衣领带咆哮的模样,黄思梅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傍晚时分,黄思梅拉着女儿去散步:“刚吃完饭,不好马上坐下,咱们走走散散步,顺便也能放松下脑袋。”

自从婆婆去世后,女儿变得沉默寡言,丈夫变得狂怒暴躁,有时对女儿也会大吼大叫,从前的宠溺有多美好、现在的严厉就有多难堪。  黄思梅担心,女儿心理负担过大,却不知该如何开导她。  张文倩听她叹气连连,忍不住反过来安慰她:“阿妈,你不要怕!咱们家,一切都会好的!”

黄思梅握住女儿的手,反而说不出话来:“阿妈知道,你是个好的!你阿爸他最近脾气大,你多担待他。”

垂下眼帘,张文倩脸色平静地轻声道:“是我害死了阿奶,阿爸怪我,我不怪他!”

手心手背都是肉,黄思梅只觉得,如同有人拿着刀子,在她心上,剜走了一块。  抱着女儿,黄思梅却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来。  良久,黄思梅还是决定和女儿聊聊,生离死别的话题。  “生老病死皆由命,你阿奶81岁,也算高龄仙逝。她一生都舍不得,让你受半点委屈。如今她虽然驾鹤西去,但应该也希望,你是快乐的。你还记得你五岁那年,因为玩水湿了一身,我拿小树枝,抽了你小腿肚几下,结果你阿奶哭得比你还大声——”  当时,蒙华香抱住张文倩,泪流满面,冲着黄思梅发了好大的火:“我把她带那么大,我都舍不得碰她一下,你居然这么狠心,用那么粗的木棍打她……”  黄思梅当时很尴尬,低头看着手中细如毛发的“木棍”,苦笑不得。  此刻回想起来,隔代亲的感情,父母也无法替代:“阿奶若是泉下有知,一定希望,你过得开心、幸福,而不是像现在,郁郁寡欢。”

张文倩抱住母亲,眼泪吧嗒地落在母亲背上,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哭嗝连连。  黄思梅却没有喊她停下来。  她一直在压抑自己,又陷入深深的自责中,需要真正的宣泄,然后是彻底的醒悟过来。  生离死别,是人生中最难渡的劫,可偏偏没人教会我们,该怎么面对、怎么跨越。  终于地发泄完心中郁结后,张文倩哽咽着道:“阿妈,谢谢你!”

黄思梅抬手,为她擦泪:“我的傻姑娘呀!侬和阿妈,永远都不用谢!阿妈呀,就是前世欠了你们的,这一世呀,来给你们还债来咯!”

母女两人牵手回家,却发现茶楼大堂一片狼藉。  张沈年一身酒气,叉着腰在破口大骂:“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想把我气死?让你们炒个花生米,你们炸了一盘油乎乎的东西上来!怎么,我现在使唤不动你们啦?……”  原来是张沈年想炒点花生米下酒,特别交代了,要用粗砂铁锅翻炒,东方宾馆因为生意太好,此刻厨房还格外繁忙,大家不敢去打扰,就将就地用油锅炸了一盘花生米上来。  大家心里想的是,油炸花生米比粗砂炒得更香,下酒刚刚好。  没想到,原本脾气温和的张沈年,却大发雷霆,直接掀了桌子。  黄思梅见状,使了个眼色,让钟梨花喊了服务员过来,收拾打扫。  上前一步,黄思梅搀扶了摇摇晃晃的张沈年:“阿姐说了,咱们唱戏的人,要滴酒不沾的,你看你,又破戒,等会儿等去跪菠萝蜜!”

张沈年冷哼一声:“有本事,你让她从土里爬出来骂我啊!你去啊!你怎么不去?……”  黄思梅心里喟叹一句:又是一个看着没事,心底还过不去的。  扶着他进房,搀扶着他冲了凉,换了衣服,把人扶到床上,黄思梅拿毛巾,帮他细细擦着头发。  “阿年啊,阿妈去了,这东方琼剧团和孩子们的重任,就到咱们头上了。过去咱们一心只想趁改革开放的春风扶摇直上,从摆地摊到开公司、从开茶楼到开酒店、从卖黎锦到做黎锦工坊……咱们的心思。全扑在了赚钱上,那都得益于阿妈帮咱们看着这个家。现在啊,咱们的心,该收一收,回归家里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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