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宴那日的清晨,穿了一身新的顾长云在饭桌上草草夹了几筷子菜,见睡眼惺忪的云奕抄着筷子用饭用的心无旁骛,忍了又忍,还是在桌下轻轻踢了下她,语气不善,“云奕。”
云奕昨个夜里没睡好,许是她这些年来回奔波底子消耗的太多,晏子初给的药压不住引梦香的勾出来的余毒,昨夜她浑身上下骨头缝里都泛着酸痛,鼻血流了一行又一行,早上起来逮着小枣茶喝了两盏才觉得气血回来了些。 她迷迷瞪瞪没睡醒一样瞅他,“侯爷,你踢我干什么?”
顾长云没好气白她一眼,“吃你的罢。”
阿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正经,“少爷,吃饭时别抖腿,这还是你叫阿驿的。”
云奕没撑住一下子被呛住,憋笑憋出泪花。 连翘绷着嘴角,贴心的送上帕子。 云奕道了谢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又去擦嘴。 顾长云狠狠踩了她一下,“这是侯爷的帕子。”
怎么跟小孩儿一样闹别扭,云奕敷衍道,“好好好,洗干净再还你。”
又笑着加上一句,“侯爷可别抖腿了,踢着我还好,再踢着阿驿和白管家怎么办。”
顾长云凉凉斜睨她一眼,扔下筷子离了席。 愤愤想,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云奕捧碗喝汤,看着他走远,扭头问连翘,“连翘,侯爷昨夜没睡好?一大早生那么大气。”
连翘轻轻摇头,“我也不知,侯爷从不让人在房里伺候。”
云奕心里这点欣悦还没升腾起来,白清实慢条斯理的开了口,道,“今儿是花街飞花宴的日子,侯爷今夜得去一趟漱玉馆。”
又对碧云道,“让厨房下碗鸡汤馄饨给侯爷送去,过会儿还要和七王爷去听雨阁,得先垫补垫补。”
云奕若有所思,往嘴里送了个虾饺,道,“待会把鸡汤馄饨给我就行,我给侯爷送去。”
白清实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阿驿眼看就要夹着那最后一个虾饺了,生生被云奕眼疾手快的从筷子底下抢了去,不服气的撅嘴,“云奕!你抢我的虾饺!”
云奕往他碗里放了个自己不喜欢的素丸子,顺毛道,“阿驿懂事,我一会儿也要去办事,也要垫补垫补。”
阿驿戳了戳丸子,委屈的看着白清实,白清实动作优雅的夹走了仅剩的焖肉,“阿驿乖,待会我也有事。”
就阿驿没事跑着玩,没事就不能吃口肉了吗!阿驿气愤的站起来一手一个拿走了最后俩小葱肉包子,往嘴里猛塞,鼓着腮帮子用力的嚼。 白清实失笑,边给他倒水边给他拍背顺着,“好了不逗你了,吃多少有多少,别噎着了。”
云奕也笑话他,三下五除二将碗里的粥吃尽,擦了嘴就往后院去。 正好赶上馄饨出锅,热气腾腾的用托盘托着,云奕少有光明正大的谨慎小心行路,生怕脚下踩了小石子。 顾长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院子里摆了躺椅,院子一角的石榴花开的艳丽,顾长云就躺在随风摇曳的花荫下闭目养神。 谁皱着眉头闭目养神,云奕腹诽一句,小心翼翼的端着托盘过去。 “侯爷,鸡汤馄饨,刚出锅的。”
顾长云没睁眼,只说了句“放那罢”。 “今日有风,待会就吹凉了,”云奕两指夹着他的袖子扯了扯,“侯爷?”
顾长云毫不留情的拽出袖子,满脸不耐烦。 “我今个儿得去水庄一趟,定在晚上飞花宴前赶回来。”
顾长云静默片刻,这才懒懒掀开眼皮瞧她,“你回不回来干侯爷何事?”
云奕讨好笑笑,“飞花宴乃是京都一绝,侯爷给个机会,赏脸带我去见见世面罢。”
顾长云慢慢坐起来,云奕连忙递上小瓷勺。 白净白净的勺子在碗里搅了搅,漫不经心舀一个胖嘟嘟的馄饨,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云奕了然道,“回来我换身衣服,定然不给侯爷丢面。”
朽木尚可雕,顾长云有了点满意的样子,然后就开始撵人,“还不动身?等着用完午饭再走吗。”
人哄好了,云奕当然急着走,匆匆去后面牵了马,还是那匹小黑。 小黑一见她就撂蹄子,云奕用一棵青菜连哄带骗的将它牵出了府,不由得无奈,怎么这府里一个个的都得人哄。 云奕今日特意穿的齐整,锦靴一尘不染,刀鞘擦的锃亮配在腰封上,又从柳衣那拿了几枚小玉佩并些宝石珠子穿起来的大玉佩还有香囊一类的东西,打扮的很贵气逼人。 柳衣看得直咂舌,忍不住问,“小姐您这是干嘛去啊?从没见您打扮的如此……露富。”
“露什么富,你家小姐穷着呢,”云奕摆弄着腰间挂饰,头都没抬,“都是吓唬人用的。”
柳衣还想问您这是准备吓唬谁去之前也没见您吓唬人这样吓唬…… 云奕已经大跨步牵着安了新马鞍的小黑走了,新马鞍上包着金衣镶着宝石,惹得小黑新鲜的时不时转头看。 云奕轻轻拍了下它的头,笑骂,“看你没出息的样子。”
小黑十分有灵性,马上不服的拱了拱她的手心。 云奕专门从于涛的铁匠铺前走了一遍,走过后马上避开人多的地方一路往于涛家去。 照旧攀上院墙看了看里面的情形,伊素燕手里捏着一个花纸糊的小鸟在厚厚的草垫子上坐着。 云奕让小黑在原地乖乖待着,自己上前一步,抽出刀手起锁落,推开院门。 伊素燕眼睛一亮,扔下小鸟跑过来看是谁回来了,又失望的回到垫子上坐着。 云奕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经过,跨进院子回身掩上门,径直朝伊素燕走去。 伊素燕抬头看了她一眼,迎着日光刺的她睁不开眼。 云奕贴心的半蹲下,同她离的更近了些,“这就不记得我了?”
伊素燕迷迷瞪瞪的瞪大眼看她。 云奕冷笑一声,伸手松松钳住她的下巴,“死了那么长时间的江汝行都能记得,还以为你记性多好,前几天刚见过的人都能忘,”眸子微眯,寒声道,“怎么?这次还想杀了我吗?”
伊素燕的目光从茫然渐渐惊恐,胡乱摇头躲开她的手,蹬着地手脚并用的往后挪。 云奕手中的刀插在了她身后的草垫子上,挡住她的退路。 伊素燕惊悚的扭头看身后的铁物,刀身上反射出她大惊失色的脸,一动也不敢动了。 “你去江家老宅干什么?”
见她抿着嘴一声不吭,云奕从容的从怀中取出一物,在她眼前一晃,似笑非笑道,“我是江家后人,去我们家老宅是天经地义,伊素燕,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在我江家老宅为非作歹,嗯?”
她话说的又重又缓,给了伊素燕足够的时间去听明白这句话。 伊素燕涨红了脸,嘴里乌拉着什么,也顾不上抵在背后的冷铁,着急忙慌的去抓玉牌。 云奕没躲,任她给抢了。 伊素燕捧着玉牌爱护的吹了口气在身上擦擦,仔细着迷的一遍遍抚摸上面的花纹和字样,来回翻看,含糊不清道,“……我的,我的……” 见她要往怀里藏,云奕一把擒住她的腕子,目光凌厉,一字一顿道,“这不是你的,这不是江汝行给你的,是你偷的,是不是?”
伊素燕一愣,就这一瞬云奕夺走玉牌,伊素燕手中一空,下意识的张着十指往前一扑。 云奕脚下发力一连退到五步开外,手指上缠着玉牌穗子晃了一晃,正颜呵道,“伊素燕,你私藏朝廷命官江汝行江家玉牌,该当何罪!”
抖抖瑟瑟起身正欲扑上来抢的伊素燕身形一僵,晃晃悠悠张着手朝云奕走了两步,却又满眼泪痕的颤巍巍,跌坐在地上。 于涛该回来了,好戏就要收场,云奕只想诈她一诈,见她这反应就明白了八分没理会他,走到院门前将门打开,自己装模作样一脸严肃的负手站在院中。 于涛今日跑远路去给伊素燕买桂花糕,回来的晚了些,刚走到巷子口就看见自家门前站着一匹毛色漂亮背着金马鞍的宝马,缰绳未系却乖顺的没有乱跑。 不自觉加快步伐,看见劈成两半的锁静静躺在地上,院门大开。 于涛呼吸一滞,三步并做两步冲进院子,一抬头正对上云奕挺拔的背影。 云奕听见声音,慢慢回身,一双眸子压的很低,将于涛从下往上瞥了一遍。 随着她回身的动作,于涛喘着气,看清了她富贵的打扮,看清了她一双凌厉轻蔑的眸子,也看清了她左手拿的玉牌和右手提的长刀。 于涛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目光不敢在她身上多停一瞬,绕着走过去扶起地上失魂落魄的伊素燕,谨慎警惕的盯着她的靴尖。 云奕靴尖微动,往前移了一下。 于涛猛地开口,声音哑涩,像是许久都未说过话,“这位少侠,我们家与你无冤无仇,少侠这是干什么?”
“无冤无仇?”
云奕勾起唇角,抬手让他看玉牌,“你家夫人私藏我先人遗物,还敢说与我无冤无仇?”
于涛没识过多少字,但能看出来是个江字,心中咯噔一声,悄悄往屋内看。 云奕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声音冷下去,“我只搜出这一枚玉牌,难不成你还胆敢私藏有其他东西?!”
“冤有头债有主,”云奕举起刀尖对准了伊素燕,“我找的不是你,是她。”
于涛沉默着将伊素燕搂紧几分。 “难道你想让我报官?”
云奕一步步逼近,“你可想好了,先人是朝廷命官,一等将军,封功加爵,你夫人私藏他遗物,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看在你夫人痴傻的份的,也许不会行刑,赏赐一碗毒药喝了,七窍流血等着毒发身亡,要不就是一根白绫,被人生生勒死在狱中。”
“就算死了,尸首也不能被家人带去,就拿破草席卷了扔到乱葬岗,一把火烧的干净。”
于涛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伊素燕虽平日不认他,现在受了惊红着眼缩在他臂弯里,寻找依靠般抓着他的衣襟。 不能再让她受罪了。 于涛心一横,轻轻将伊素燕推到身后,继而直直朝云奕跪了下去。 云奕丝毫不为所动,冷笑,“跪我的人多了,你觉得这样有用?”
于涛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额上顿时血糊了灰土,哑声道,“少侠放过贱内罢……她,她命苦……” “普天之下谁人不苦?”
云奕挽了个刀花,寒声道,“你且替她说这玉牌是从哪来的,我考虑饶她不死。”
伊素燕双目涣散,摸索着蹲下,无意识的抠抓着泥土地,颤抖着身子藏在于涛身后,时而抽搐两下。 于涛捉住她的手一点点擦净,起身捞起她,对云奕小声道,“少侠跟我来罢。”
他指的是去屋里,云奕站在原地未动,从窗子里望着他将伊素燕安排在小床上,洗干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捻了碎成小块的桂花糕喂她。 伊素燕安静下来,自己捧着桂花糕小口小口的咬。 于涛看着云奕,低了低头,“家里乱,没有茶叶,少侠担待些。”
说着就去提水壶涮了个空杯子。
云奕抬脚进屋,于涛正背对着他站在桌边倒茶,她眉头皱了下,上前道,“我不用……” 迅雷不及掩耳,于涛猛然弃了水壶从桌下抽出一把长刀,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直逼云奕面门。 寒光乍现,云奕对上了他穷途末路的沉重一击。 这是她未预料到的,于涛对她起了那么浓重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