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奕今晚做了梦。
梦中尖锐石块叠着荆棘枯木,山穷水尽之处,一声铃铛轻响,惹她猛地回首,竟是生生将她从梦中拉了出来。 惊出一身的冷汗,云奕自床上坐起,喘着气看窗外只微微亮,远处隐隐传来几声鸡鸣。 再一再而不能再三,这铃铛声必然有古怪,云奕在帐中坐了片刻,暂时没有头绪,打算下床洗把脸清醒清醒再说。 她只披了外衫,护腕腰封全都搁在床尾的小几上,无人唤她起床,偏院静的厉害,无人来打扰她歇息,云奕喝着水,望着虚空处出了一回神,忽热捕捉到身后悉悉索索一小声,像是幻听般从耳边闪过。 云奕放下茶杯,微眯起眼,朝印象中声音传来的声音走去,停在床尾。 试探地伸出两指挑着腰封抖了抖,什么异样都没有,云奕这次没有怀疑自己的听力,放下腰封挑起了一只护腕。 许是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一只透明的小虫悄无声息的自另一只护腕褶皱处钻出,隐匿生息顺着小几的暗纹往地上爬去。 这虫子拿自己当瞎子呢,云奕稀奇的嘶了一声,迅速放下护腕捏起小虫,手上仔细着别一个用力就把这小玩意捏死了,凑到眼前细细端详。 怎么那么眼熟,哪本书上见过? 像是苗疆那边的玩意……云奕还没看出来个所以然,外头有人叩门。 一大早上阿驿就这么欢快,在门前窗前来回窜,“云奕!云奕你醒了没!该起来了!起来用饭!”现在连阿驿走路都没声了?云奕想得入神,被他这么一激险些失手捏死小虫,点了点小虫的触角,口中喊着“来了来了,等一下,”找了个空的小瓷罐给装好,之后才无奈去给阿驿开门,“一大早嗷嗷个什么,门都要给我震掉。”
阿驿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将手里的竹子鱼竿塞她怀里,欢喜道,“用完饭陪我去钓鱼!少爷说今儿你有空陪我玩!”
云奕自行理解重复了一遍,“侯爷让我今个陪你玩?”
阿驿用力点头,“嗯!”
这谢府不得有人盯着?顾长云既将这牌子给了她,这谢之明的事不用她全程盯着?还有那个生人不也得查上一查?这小侯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云奕想了想,多问一句,“侯爷今个在府里吗?”
阿驿满脑子都是钓鱼玩,被她这么一问,愣了一下,努力回想,“我想想,好像过来的时候听连翘碧云她们说……少爷是要出门的……去瞧瞧那个什么刚来京都的姐姐。”
云奕唇边笑容淡去,皮笑肉不笑,“我说呢……”冷哼一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阿驿一脸茫然,“什么放火什么点灯?”
瞧着面前阿驿天真无邪的样子,云奕不禁暗暗懊恼,斤斤计较些什么,那范灵均是顾长云的表妹,顾长云去探望一番说什么都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阿驿见她不回答,伸手在她脸前挥了几下,喊道,“云奕?云奕回神!阿驿饿了,咱们去前面用饭去罢。”
云奕拿开他的手,坏心眼的把他的头发揉乱,“你去罢,我不饿。”
阿驿撅着嘴捂住头发,嘟囔,“不吃就不吃嘛,动什么手嘛。”
云奕好笑,“这就算和你动手了?行了行了快去用饭罢,待会凉了都。”
再三保证等用完饭就陪他玩才将人送走,云奕脸上还挂着笑,一关上门马上收敛表情,扶着门静了一静,回首看向桌上小瓷瓶。 不出府就不出府,明平侯府的藏书绝对不会少,她不信翻不出这小虫的记载。 顾长云不紧不慢的搅着粥,目光时不时往门外飞快一转。 连翘站在他身后,几度欲上前替他凉粥,被白清实用目光劝退。 一见阿驿后面空无一人,顾长云眉头皱了一瞬,却没有吭声。 白清实十分善解人意问道,“云姑娘呢?还没起来?”
阿驿跑去一边净手,眼睛看着桌上的饭菜,“云奕说她不饿,”拉开凳子坐下,吸吸鼻子,“今天的包子好香,可惜云奕没来。”
顾长云面色沉了一沉,白清实觉得哪里不对劲,多问了一句,“你今早上是不是拿了鱼竿去喊的云奕?鱼竿呢?”
阿驿老实将什么都交代了,“放在云奕那了,阿驿跟云奕说少爷出门看那个姐姐,让她今儿陪我玩。”
白清实诧异又揶揄的瞥了眼顾长云。 顾长云舀了勺粥送入口中,慢慢反应过来,微不可察勾了勾嘴角,“用饭罢,不用管她。”
没吃一会儿,顾长云往后侧了下头,低声吩咐人过会儿准备些吃食给偏院送去。 白清实心中啧啧两声,暗道这能是不管? 刚用完饭,阿驿迫不及待就去找云奕,顾长云静静站在廊下,眯眼看碎玉铃随风轻轻摇晃。 片刻,云七来禀报,“云姑娘同小少爷一起去湖心亭了。”
顾长云淡淡道,“准备凉茶送去,别让他们在亭中待太久,日头一毒就让人去找王管家过去。”
云七点头应是。 白清实展开扇子摇了摇,站在廊角,同他隔了有一段距离,轻笑道,“侯爷想的倒是周全。”
顾长云斜睨他一眼,没理会他话里有话,正色道,“谢之明欲与离北勾结。”
白清实一愣,瞬时严肃,“离北竟猖狂于此了?”
顾长云神情淡淡,“我怀疑如苏柴兰亲自入了京都。”
白清实瞳孔一震。 顾长云继续道,“前几日秀女入京,城门各处虽是戒严,但也多了不少入京的机会,悄悄潜进来也不是没可能,”他顿了一下,又道,“凭如苏柴兰的胆子,这事他干得出来。”
白清实一时无话,廊下两人静站。 顾长云开口,似是叹息道,“不能想的不周全。”
白清实皱眉,脑中迅速将近日情报梳理了一遍。 如苏柴兰一旦入京定然会尽可能搜刮各项情报信息,时间越久能得到的可用之物越多,能凭一己单薄之力拉拢人心篡位狼主,这样的人放在京都定是个隐患,更不用说这隐患早已蠢蠢欲动手。 “让云卫去查如苏柴兰,”顾长云声音压得很低,“越快查到越好。”
白清实颔首,一转脚步消失在廊角。 独留顾长云一人在廊下,顾长云闭了闭眼,静下心听碎玉子清脆声响,攥紧了掌心的小瓷罐。 云奕似有所感,正给阿驿挂着做鱼饵用的蚯蚓,忽然抬头往前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阿驿催她,“云奕!快把它挂上,它还在乱动!”
见他吱哇乱叫的样子,云奕好笑,“大男子汉的,怎么还怕这个?”
一面说着一面麻利的将蚯蚓挂好,递给他鱼竿,“拿着,再喊鱼全都被你吓跑了,看还钓什么。”
阿驿利索甩竿,不忘为自己辩解,“阿驿才不怕蚯蚓,阿驿是不想看见它扭来扭去的,怪烦人的。”
这是哪门子的理由,云奕不想呛小孩子,打着哈哈应付了过去。 幸亏阿驿沉迷钓鱼没有发觉她的敷衍,云奕在一边看了一会儿,看得直瞌睡,掩唇打哈欠时,余光瞥到云七同另一个小侍在湖边阴凉处站着,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摸桂花糕的时候摸到了一手碎屑,一看点心碟子已经空了,心生一计,对阿驿道,“你还吃点心吗?”
阿驿一扭头看见的是三个空空如也的碟子,不可置信瞪大眼,还怕吓着鱼,用气声道,“你怎么全吃完了?”
云奕一脸无辜,转移话题,“听碧云说今儿厨房新做了樱桃煎,还有糖渍樱桃,吃不吃?我要去厨房拿了啊。”
阿驿恋恋不舍的看了眼鱼竿,说,“那你快些回来,阿驿就在这里钓着鱼等你。”
正中云奕下怀,懒洋洋起身,先是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才绕着曲折来回的木廊往湖边去。 云七早发觉她起身,她刚踏上岸,就连忙迎了上去,目光紧锁着她不放,“云姑娘有何事?”
云奕往后指了指亭子,“点心没了,你们收拾一下空碟子去?凉茶也没了。”
云七将信将疑的往湖心亭那看了一眼,阿驿正望着这边,目光与她的触碰,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身后桌子。 云奕自然也看见了,默默为他竖起大拇指。 云七这才相信了,和另一云里雾里的小侍快步走向亭子收拾。 云奕轻笑一声,抚开低垂的花藤沿着小径行至深处。 途中碰着了慌里慌张咬着烧饼往一个方向蹿的云十三,云奕眼疾手快逮着了他的后衣领,“干什么去呢那么急?”
云十三被勒的一噎,松了嘴里咬的烧饼,看了看她的脸色,“老大,你心情好了?”
云奕白他一眼,在他背上顺了一下,“不好。”
云十三嘿嘿一笑,“我去找云十一,他找我来着,不知道要干啥。”
云奕扫了眼他全身,语气古怪,“他找你?还不知道要干啥?”
云十三宝贝似的向她展示腰间挂的一个小玩意,是一个镂空的小银鱼,仔细听有沙沙作响,喜滋滋道,“这是十一前些天给我的,说是从鬼市得了一对子母虫,不管理了多远,母虫一旦有反应,子虫便也会跟着鸣叫,虽然听着跟没声似的,也能被带着的这人察觉到,反之亦然。”
这小银鱼不过半截小指大小,母虫向来体态偏大,云奕表情愈发古怪,“所以说,你这个是子虫?”
“是啊是啊,”云十三点头,瞅着云奕表情不对,忽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云十一!我就知道这家伙没安什么好心!凭什么他的是母虫我的就是子虫,占我便宜!”
重点是这个吗,云奕一言难尽的看他,目光略带怜悯,傻孩子,改日被人卖了还记着帮人数钱。 云十三烧饼也不吃了,草草包好揣进怀里,着急跟云奕道别,“不说了老大,我先去找十一去,看我不好好教训他一顿!”
云奕目光复杂挥手送走他,深受启发。 藏匿在她身上的这只透明的小虫子,说不定跟这子母传踪虫相似。 子母虫不算是十分罕见,若是要找也能找得出来几对,但云奕直觉她这只比较特殊,与那铃铛声响有关系。 也不知道除了晏子初,还有谁那么想知道她的行踪。 明平侯府的藏书楼就坐落在顾长云书房后面的院子里,共有三层。 通常情况下,最上面的书最珍贵,但晏家庄异然,最珍贵的书罗列在中间几层,晏子初曾解释说一反常态最为保险,于是云奕不假思索选择从第二层开始找起。 结果出乎意料,明平侯的藏书摆放的又杂又乱,地上的踏梯和书笼乱放,而且还积了厚厚一层灰,云奕的眉头越挑越高,实在无从下手。 无奈之下,云奕干了她在晏家庄藏书阁无聊找书看时的举动。 抛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