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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他姓晏。”(1 / 1)

楼清清对着手里的画出了一回神,染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抚过画中人的面容,再极其轻柔地将画卷起来放回原位。

  往前一直笼在脑海中的薄雾仿佛一下子退散了,对那女子的浅浅印象随着画卷的展开慢慢加深,原本只记得那一双眼睛,其余的五官经此重新一笔一笔添画上的一般。

  她回首,邹珣正手持朱笔给姑娘鬓边拳头大小的海棠染第二层颜色。

  蓦然就想起来一些事。

  那日顾长云从漱玉馆出去,她照常在楼上转角悄悄目送他,看见街上一小童提着篮子卖海棠花,花瓣极红如胭脂点点,已经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目光。

  正起了兴致要让小屏下去买几枝上来簪花,目光一转见顾长云从门内出来了,便等一等,等他走了再回身去唤小屏。

  往常顾长云走得极为利落,就算跟门口的姑娘说笑也不会多停留一会儿,但那天却破了例。

  他站在马车旁,神情一怔后眉眼稍稍软化,目光投向一处。

  楼清清顺着看去,却被花棚遮挡了视线,她心中似有所感,平白无故生出焦急和慌张,一连换了两个位置才看清街对面一个小小的巷子里站着一位姑娘。

  顾长云正在看她。

  她盯着那姑娘回身同顾长云对视,上前同他说笑,随后两人一起上了马车。

  前前后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花街想跟顾长云搭上话的姑娘多了去了,或许旁人压根就没有留意到有这个人。

  而在楼上,她忘记了呼吸,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形状优美的指甲生生抓掉了栏杆上一层红漆。

  说来也奇怪,她当时确实将那女子的面容深深刻进了脑海,但一转身没一会儿,对其的印象就像是一滴浓墨滴入了白水中渐渐模糊淡开,到最后无论她多么用力地回想,到最后仅仅只记得一双眼睛。

  比她见过的任意一双都要灵动,像是蕴着水,又似含着冰,比起天上的星子也毫不逊色。

  夜半时分她辗转难以入眠,起身拥被而坐望着窗外满天繁星发愣,忽而脑中灵光一闪,竟是将那双眸子中的神采跟依云上台献曲那晚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些神色对照上了。

  对于其他事她无心多查,盘旋在心头的只有一个念头。

  同样都是初开始于这漱玉馆,凭什么顾长云可以对她露出那样的神色。

  她不甘心。

  邹珣绘好海棠,再换笔增添了些细节,对着眼前姑娘看了一看,满意地点点头,见楼清清盯着画沉默不语,以为是哪里画的不好,紧张的咽咽口水,轻声道,“楼馆主,可是哪里画的不好?”

  楼清清被他唤回神,粗粗打量几眼画,露出一个明艳的笑颜,“邹画师还是对自己的画技多些信心罢。”

  坐了半日的姑娘也起身活动肩背,走过来瞧画,笑着打趣,“倒是画的比我本人还好看几分。”

  姑娘心满意足的下了楼,邹珣低头收拾画具,听着楼清清调笑道,“邹画师可是鲜少画人像?”

  邹珣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平时只画些花鸟图。”

  楼清清摇了摇团扇,轻笑,“方才见这画箱中有一副美人图……可是画师的心上人?”

  听她这前一句邹珣猛地就涨红了脸,攥着一大把画笔,手足无措道,“楼馆主见笑了,画,画着玩的……”

  楼清清戏谑一笑,“啧,我不过玩笑一句罢了,你紧张什么,莫非被我说中了心思?”

  想来她是见惯风月之事的,邹珣继续收拾画具,小声道,“惊鸿一瞥罢了,”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常常忘了这姑娘的容颜,还需见画才能记着,实在是惭愧,谈不上心上人呐……”

  楼清清但笑不语。

  好冷,好冷,冷……

  透骨的冷,寒气似是最幽深的细针,密密麻麻地钉在每一寸肌肤深处,呼吸好像也被冻住了,晏箜额上冷汗不止,紧闭着双眼,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恍惚间竟是听见了大雪簌簌而下的声音。

  冷,好冷,下雪了吗,怪不得那么冷。

  他脑子里混沌的一团仿佛也冻成了冰疙瘩,耳边忽而惊雷一声,脑海中炸起一团烟花,叫他猛然睁开眼,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眼前依旧雾蒙蒙一片,头疼,耳鸣,依旧是好冷,他甚至费力地扭头,瞪大双眼想要看自己手背上到底有没有凝出冰霜,要不然怎么会从骨头缝里透出这样凌厉的冷。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晏箜被铁链绑在架子上,后知后觉的抬起脖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拼命睁大的眼睛空洞黝黑。

  藏身于黑暗中的人踢了踢脚边的空药瓶,笑道,“我这透骨寒的滋味如何?”

  晏箜迟钝得厉害,耳鸣使他只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却体会到了他的意思,被寒冷压制的记忆渐渐回笼,扯了扯嘴角,“一般。”

  如苏柴兰没想到他还有力气顶撞自己,慢条斯理用帕子一点点擦拭自己的手,“是比不上你们晏家。”

  他顿了一顿,不以为意笑笑,“好戏总要留在后头,你这透骨寒才发作一次,等到第三次,就得等到下辈子同他们相见了。”

  晏箜不想理他,知觉恢复少许,竭力用已经紊乱的内力遏制在经脉中流窜的寒毒。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脸往下流,在下颚汇成一处,最终滴落在脚下。

  狭小安静的空间里一时只有这种滴落声。

  晏箜心里清楚这不是汗珠,更不可能是泪,虽说眼眶下有些发热。

  他猜那些是血,七窍流血。

  他不接话如苏柴兰也不恼,心情颇有些愉悦的走近两步,踢开五六个小药瓶,俯下身子看他如困兽一般做无谓的抵抗。

  一字一顿道,“我倒是很期待。”

  如苏柴兰意味深长的笑笑,走出了暗室。

  待他走后,晏箜总算忍不住胸口钻心的刺痛,喉头一松,一大口乌血喷在面前地上。

  这家伙,到底给他吃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毒。

  体力透支太过严重,晏箜眼前白雾更深了些,再次无力的陷入昏迷中。

  阿骨颜静静等在上面,见他出来,主动跃下去让他踩着自己的肩上去。

  如苏柴兰揪了揪他束在马尾里的小辫子,有些不耐烦,“还没有人来吗?”

  阿骨颜将他稳稳送上去,攀着边缘翻身而上,垂首道,“主人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如苏柴兰孩子气的踢了下旁边的椅子,身上金玲轻响,旋身的时候腰间黄金四目面具上的白玉坠子打在阿骨颜身上一声闷响,“没意思,一点也不好玩。”

  阿骨颜目光聚在那白玉坠子上,轻声道,“主人再等等,等到天黑。”

  如苏柴兰想了想,又展开笑靥,摸摸他被打到的地方,笑眯眯哼着小调走了。

  阿骨颜往暗室里瞥了一眼,将机关复原,快步跟上如苏柴兰。

  云奕径直去了百戏勾栏,半路遇见了买胡饼的广超。

  广超一看见她,付过钱还未出炉的胡饼都不要了,一溜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云姑娘!云姑娘您哪去?嘿等等我!”

  云奕默默翻个白眼,猛地止住步子往回走,拽着人的领子就往小巷子里走。

  广超咽咽口水,小鸡仔似的缩着脖子,声音一下子小了,“那啥,云姑娘,有话好好说。”

  云奕松手,问他,“有事?”

  广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左右看看,小声道,“您准备什么时候把老大整出来啊?”

  云奕抬抬眉毛,“要想把凌肖整出来,先得整了凌江,凌江背后的人是凌志晨,这顺藤摸瓜的,不得一个个来?”

  广超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

  云奕无奈,拍拍他的肩膀,“回去等着罢,学学人家庄律,干大事的人得有耐心。”

  广超一脸似懂非懂看她潇洒转身离开,有点怀疑她这个干大事是不是指的是整凌志晨。

  “那可是南衙禁军都督啊……”广超浑身一颤,不过转念一想凌志晨这个南衙禁军都督当的也不怎么样,起码脑子不好眼还瞎,竟然决定捧凌江那厮,他啧啧两声,感慨云奕真真是胆大心细,又猛地一拍脑门,转身撒腿就跑,哀叫一声,“我的饼!”

  前面遇见伦珠,后边再被广超一搅合,云奕彻底冷静下来。

  晏子初和晏剡应该都在百戏勾栏里面,晏箜年纪小些,哪次出任务不是被护着……

  前面就是街口了,云奕压低眉眼继续往前。

  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徐徐驶来,青天白日的,谁也没有发觉它经过后,街上少了个人。

  并没有等到夜晚,晏子初沉着脸从正门进去,甩下一叠银票,直直盯着里面的戏台,寒声道,“这场我包了。”

  伙计被他周身戾气一震,哆哆嗦嗦地收了银票,引着他往里去,不忘在身后给旁边比个手势让赶紧去后头喊人。

  晏子初坐定,斜了身后伙计一眼,眼里是半点没收敛的冷戾,语气无波无澜,“你们楼里,唱戏不关门窗?也不怕别人不花钱就瞧了去。”

  他嗓音很轻,落在地上却恍若有千金重,属于上位者的威压不动声色地缓缓荡开,让屋里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少有的几个在此消遣的客人在最开始听到这人要包场的时候见势不对就赶紧悄悄往外走了。

  伙计欲哭无泪,他们都是晚上的生意,戏开场时自然是要关门窗只留一扇门供出入,只是现在大白天的,也不排戏,关什么门窗。

  他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两句,还是老老实实去把门窗关上了,一回头看楼上楼下都站出来十来个黑衣面具的自己人,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里,轻手轻脚往一旁藏去了。

  房中陷入昏暗,无人敢上前点灯,只有几道光亮从屋顶的缝隙漏下来打在地上。

  晏子初略坐了一坐,刚有些不耐烦,忽而听到一阵铃响。

  他下意识屏蔽了五分听觉。

  戏台的帷幕后传来一声娇笑,如苏柴兰一身红衣慢慢踱步出来,一手举着面具松松覆在脸上,调侃他,“晏公子紧张什么,只是寻常铃铛声罢了。”

  晏箜身上有晏家的玉牌,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是什么稀奇事,晏子初厌恶地皱眉,懒得跟他多话,“你动不了晏家的人。”

  “现在,把人交出来。”

  如苏柴兰嗤笑一声,轻巧从台上跃下来,“晏公子说笑呢,一命抵一命的规矩,我还以为您知道。”

  他猫似的走路没声音,走近,和晏子初隔了一张桌子,压低身子,轻笑道,“更何况,您又不是他的亲哥哥,我凭什么呢?”

  晏子初压住火气,面无表情道,“他姓晏。”

  话音刚落,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门闩断成两截飞开,晏剡笑笑,走进来反手关上门,若无其事拿了一旁的托盘掰开当门闩插好,淡淡道,“他亲哥哥这不是来了。”

  如苏柴兰舔舔唇,欢快地笑了,“好一个兄弟情深。”

  说着,他飞快后退到安全距离,声音突然变冷。

  “拿如苏力来换。”

  晏子初鬼使神差想起了伦珠,果断道,“他于你无用,从未招惹过你。”

  如苏柴兰冷冷道,“他姓如苏,是我离北的人。”

  晏剡走到晏子初身后,讥讽一笑,“你又不是他爹又不是他娘的,管人家那么多干什么。”

  面具下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一会儿,又转向晏子初,说话带了些杀气,“那这就算是谈崩了?”

  晏子初勾了勾唇角,年轻人的狂妄一展无余,“你们离北同我们晏家的梁子不是早就结下了。”

  如苏柴兰是个麻烦的人物,但这不代表晏家就有所忌惮,只是晏子初觉得处理麻烦心烦罢了。

  如苏柴兰脸色一僵,长长吹一声口哨,顿时所有的黑衣面具人都袭了上去。

  晏子初坐怀不乱,猛地一蹬身前桌子,直直向如苏柴兰袭去。

  如苏柴兰轻巧一跃,桌子重重击在后面戏台上散了一半,如苏柴兰一手背后一手持面具,稳稳立在倒塌的桌角之上。

  动作间,晏剡已赤手空拳撂倒了四五名黑衣面具人,厮杀多年的沉稳气质全开,用刀鞘格挡住弯刀,一脚踹开那人,反手抽出长刀从另一人腰间斩过。

  他绷着脸,电光火石间,手腕一翻,泛着冷光的刀刃一下子差劲一人胸膛,又丝毫不停歇的抽出来斩开从身后袭来的弯刀,动作毫无阻滞,身形快如残影。

  如苏柴兰脸色未变,又吹了声口哨,黑衣面具人明显成倍地增加,后面跟着阿骨颜。

  见着他,如苏柴兰神色一松,搭在他肩上从桌角跳下来,“你怎么过来了?”

  阿骨颜盯着晏剡,“不放心。”

  如苏柴兰笑眯了眼,拽拽他的辫子,“去罢。”

  晏子初依旧是坐着,冷眼以观,周围人却不能近他丝毫。

  晏剡招式狠厉无懈可击,阿骨颜对上他竟丝毫不惧,一时居然能平分秋色。

  如苏柴兰满意极了,正想拉来一条长凳跟晏子初继续唠嗑,忽然听到后面一声响动,猛一回头,肉眼可见地沉了脸。

  晏子初正想着如何快些解决这些麻烦去后面救人,他自然也听见了声响,愣了一下后,浑身放松下来,唇边多了丝真心的笑意。

  家里最护犊子的,可不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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