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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1 / 1)

阿骨颜面沉如水,快步踏着摇摇欲坠的楼梯上三楼。

  一楼二楼无事,只是被浓烟熏得有些灰蒙蒙的,三楼地板上堆着浸水的灰烬和从屋顶上掉下来的瓦砾木柱,都是黑黝黝一片,依稀能辨认出原来的形状,散发着难闻的焦苦味。

  如苏柴兰房间的门倒在地上已经烧了半截,阿骨颜不自觉皱眉,心中猛地刺痛一下。

  如苏柴兰刚来京都的时候成宿成宿睡不好觉,连发脾气的精力都没有,他费尽心思才整理出来这两间,装潢布局皆是亲力而为,眼下毁成这样,如苏柴兰怕是又要许久睡不好觉。

  思绪只划过一瞬,阿骨颜抬头看了眼能望见天空的破烂不堪的屋顶,面无表情跨进房中。

  整个戏楼最重要的地方就算如苏柴兰的房间,他自然是先来这里一看。

  方才他们几个是最后离开的,若是纵火之人留东西在这里,第一时间便会被发觉,除非一直躲在暗处,等他们离开后再动身。

  是威胁还是警告,纵火之人居心何在。

  外面的喧嚣声大了些,如苏柴兰慢条斯理朝墙外偏了偏头,听见整齐的踏步声和冷铁相碰声,飞快从腰封内侧摸出一卷丝帕,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假面皮覆于脸上,指腹轻轻在下颚一抹,瞬间完美贴合,方才沾在阿骨颜脸上的灰蹭到了自己下巴上。

  他刚将蒙眼的丝帕系好,一名戏楼里的伙计慌慌张张跑来后院,低声飞快道,“南衙禁军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身材高大腰细腿长的禁军男子自门后走出,另几名紧随其后,锋芒毕露地朝他们走来,另有两队人一左一右将戏楼外侧围了起来。

  如苏柴兰不动声色瞥一眼领头男子的腰牌。

  那面年轻,就当上南衙禁军副都督了么。

  来得如此迅速算是出乎他的意料,如苏柴兰抬了抬眉头,一手抚着心口,一手握拳抵于唇上,娇弱无比地狠狠咳嗽几声,可可怜怜朝着某个方向声泪俱下哀道,“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那么大一个戏楼呢,怎么就平白无故着了火呢!”

  伙计满脸尬色,瞥了眼无动于衷的禁军,凑过去小心托着他的小臂换了个方向,小声道,“楼主,那边没人,大人们都在这边。”

  汪习眼睁睁看着这位身材娇小面色苍白的外族楼主身形一僵,讪讪转正方向,又是咳嗽几声,张口又要哀诉,顿觉头疼。

  都一楼之主了遇见个事就知道哭哭啼啼的,这戏楼到底是怎么开起来的。

  凌肖虽皱眉却没多说什么,问,“你的眼睛?”

  “本就见不得太亮的光,方才又被浓烟熏了一下,就成这样了,”如苏柴兰勉强笑了一下,鼻尖也被他蹭上了灰,显得他越发可怜。

  凌肖沉默一瞬,回身望了眼戏楼,显而易见,这场火的蹊跷之处就在于先烧起来的是上面,三层的戏楼,偶然失火,怎么会从楼顶开始烧,是这戏楼得罪了人?

  他眼神好,天边绚烂的晚霞愈发衬得这座戏楼黝黑,福满茶楼的地窖中果然有断肠草草果燃烧的痕迹,但不是梦烟霞,梦烟霞乃精细加工制成,燃烧有异香,但燃后不留丁点灰烬,京都中必然有断肠草的藏身之处。

  因此,凌肖不可避免地风声鹤唳起来,广超一报过来说百戏勾栏有一处戏楼着火,他听后心猛地一坠,连忙带人过来,要比其他的一些人快上不少。

  楼上有个人影隐约一晃,凌肖目光一顿刚要唤汪习,余光中登时闯入一队同样身着玄衣的人。

  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北衙禁军。

  方善学快步带人闯入视野的时候,南衙禁军的人俱是一愣,一南一北两派人马各立于院子一侧,气氛莫名变得诡异起来。

  方善学率先回神,上前走到凌肖面前微微一笑,寒暄道,“凌副都督效率如此之快,在下佩服。”

  凌肖颔首回意,“你们北衙来的也不慢。”

  毕竟从皇城过来,路程不算近。

  如苏柴兰唇边笑容不减,几不可察地往后退了退,退出两人之间。

  楼上,阿骨颜余光飞快往下一瞥,战栗感由后腰一路上行到头顶,整个人如同嗅到危险的野兽,精神亢奋使他眼眶微微发红,加快搜寻的动作。

  最终在屋子的东北角发现一块玉牌,说是玉牌,其实只是一片薄薄的玉片,上刻有字,躺在漆黑的灰烬中异常显眼,白净无暇不沾染丁点污垢,同整个屋子格格不入。

  他没有仔细端详,迅速矮下身子将玉片收入袖中,目光飞快在屋中转一圈,确定没有其他遗漏的地方,随手将如苏柴兰床头的一个盒子拿了,往脸上抹几道灰,以袖掩鼻咳嗽着下楼,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院中众人齐刷刷看向他,阿骨颜明显怔愣一下,放轻脚步挪到如苏柴兰身边将盒子递给他,“楼主,您的东西。”

  如苏柴兰如释重负舒了口气,当着众人的面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银票和珠宝首饰之类的东西,他口中念念有词,将一众东西清点完毕,财迷似的抱着盒子看向凌肖和方善学两人,似乎在等他们一个准话。

  方善学亦看向凌肖,正对上他沉沉探究的目光,被侵犯领地的危机感出于本能地陡然滋生,借着转动身体的动作一手悄然抚上佩刀刀鞘,微笑道,”怎么了?凌副都督。“

  凌肖自然将他的动作收尽眼底,面上毫无波澜,眉眼凌厉,“客气话不必多说,方副都督,京都皇城外归南衙管辖,你亲自率北衙诸位来此地是什么意思?”

  方善学跟着方越节日日在皇城内,同那一群老狐狸打交道,到现在还是不大能习惯凌肖如此直来直去的说法,新奇之余一如既往觉得难缠,只含笑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外族聚集于百戏勾栏,不仅仅是皇城外归谁管辖的问题,皇上言明事关两国关系,特差命在下率人前来一探究竟。”

  竟一开始就将皇上搬出来么,凌肖微微颔首,毫不迟疑地侧身让了一些,客气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方善学惊讶于他的好说话,微笑的面皮下压着古怪,多看几眼他,又扫过他身后南衙众人,居然无一人面上有不服之色,面色镇静,目光只聚在凌肖一人身上。

  一旁沉默无言的如苏柴兰默默往后靠了一下,阿骨颜会意,往他身边凑近了些,让他好靠在自己肩膀上。

  方善学唇边弧度完美的无懈可击,淡淡颔首,“多谢凌副都督理解。”

  凌肖摆了下手,向如苏柴兰投去淡淡一瞥,带人离开。

  方善学笑了笑,“凌副都督慢走。”

他目送南衙众人走出院子,笑容不减一分亦不多一分,看向沉迷于娇弱中的如苏柴兰,目光在他和他身后阿骨颜身上滑了一圈,罕见失神一瞬,笑道,“楼主贵姓?”

  如苏柴兰受宠若惊,脚尖在衣衫里轻轻动了一下,“免贵姓兰。”

  方善学点头,“在下姓方,兰楼主,不介意我们四处看看罢?”

  如苏柴兰忙不迭的点头,“方大人,不介意不介意,还请各位大人替我查出事情缘由,我这多年的心血险些就毁于一旦了。”

他可怜巴巴地抱紧了怀里的盒子,抹了把脸,结果将脸上脏灰蹭得更开。

  一人快步行进院子,附在方善学耳边小声说话,“大人,南衙的人都撤走了。”

  方善学看了眼如苏柴兰,有些不好意思的吩咐,“让咱们的人搜查附近,尽量不挪动原物,手脚干净利落些,不要惊扰民众。”

  如苏柴兰缠了丝帕的脸上表情很是感激。

  方善学退后几步,才转身往楼里去,刚踏上台阶,他忽而想起什么,悄然回眸,望向正被身后高大男子低头安慰的兰楼主。

  皇上的言外之意是盯紧这个楼主,然后搜查异常之物,这么……娇小柔弱的外族男子,装的?

  他在暗暗打量如苏柴兰的时候,如苏柴兰亦正在揣摩他。

  年纪轻轻,当上北衙禁军的副都督,还是赵贯祺让他来的,可见很是受信,赵贯祺只认才能不认家世,这个方副都督,笑里藏刀,一定手段过人。

  怕是查明失火原因为假,监视搜查是真。

  如苏柴兰心下冷笑,往阿骨颜怀里又藏了藏,亲密无间地依靠着他,真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看得方善学呼吸一滞,匆匆收回视线迈上楼梯。

  阿骨颜垂眸低声问,“我去给你拿一双木屐来?”

  “不用,”如苏柴兰觉得手酸,将盒子塞给他,失落低声喃喃,“你给我买的东西都还在里面,我忘把竹夫人带出来了。”

  竹夫人是用竹篾编成的竹篓子,中间镂空,竹编如枕,夏日里睡觉抱着可以凉快一些,阿骨颜才做给他没几天。

  他这张面皮上左边一道灰右边一道灰,阿骨颜沉默一瞬,递上自己的袖子,沉声道,“改日我再做一个新的。”

  如苏柴兰含糊应了一声,毫不客气扯着他的袖子擦脸,不敢太用力,这面皮太薄,仓促之下覆上的,怕一擦起了皱皮,那可是难看。

  虽是裹着他的外衫,但地上小石子还是硌脚,如苏柴兰换了好几种站姿都不得劲,不耐烦地踢了下阿骨颜的小腿,踩在了他的靴面上。

  阿骨颜收回方才落在在三楼窗口的目光,皱眉,环视四周,“那边有椅子,过去坐着?”

  现在院中无人关注他们两个,如苏柴兰索性张开手,任性道,“抱我过去。”

  阿骨颜没觉得任何为难,如苏柴兰性子娇,成天指使他弄这个做那个,包括将他自己抱来抱去,从这边挪到那边。

  方善学在三楼巡视一圈,最终停在窗户后,楼下两名男子姿态亲密,让他莫名有些移不开目光。

  很稀奇,原来男子同男子之间也能那么亲密,也能有这种非比寻常的亲密关系……只是不能被世俗苟同罢了。

  夜风缓缓拂过,他仿佛觉得被那名男子抱在怀里的兰楼主高深莫测看了自己一眼。

  蒙着眼呢,看错了罢,方善学在楼中并未发现什么,北衙的人搜寻无果皱眉向他禀报。

  楼下两人已经换了姿势,兰楼主赤脚踩在男子鞋面上,黑白分明。

  难道他理解错了皇上的言外之意?方善学沉思片刻,指尖在窗棂上轻轻一划,染了一点黑。

  “罢了,先查出起火缘由。”

  阿骨颜的身子遮挡了他们的小动作,玉片自袖中滑出,从两人交握的手中悄无声息递去,如苏柴兰掌心压了压玉片上面的刻痕,冷笑,“南衙北衙齐聚一堂,咱们可真是受重视。”

  “阿骨颜,你说这火是谁放的呢?”

  他像是本就不欲等到阿骨颜的回答,自言自语,“自然是像我这般的亡命之徒。”

  “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阿骨颜沉默,将他的双足重新包好。

  凌肖率南衙各位回去的路上,汪西回头望一眼戏楼乌漆嘛黑的房顶,好不容易才忍下疑问。

  庄律瞥一眼走一路憋一路的他,心下好笑,看广超也是如此,心道汪习明明比广超大了三四岁,却还是一样的少年心性。

  他若有所思,往前赶了两步追上凌肖,低声询问,“头儿,那戏楼起火有蹊跷,咱们就不查了?”

  汪习广超顿时投去赞赏的目光。

  这问题问得好。

  庄律不是多问的人,凌肖斜睨他一眼,知他是代后面众人所问,认真思索片刻,答道,“是我太草木皆兵,刚从福满茶楼里搜出禁物,以为有人借纵火而有意销毁什么,更何况事情出在百戏勾栏,那里人多水深,房屋布局复杂,若是真有人私藏禁物,我们很难发觉。”

  庄律蹙眉,“那北衙他们……”

  凌肖唇边似有一抹冷笑,“方善学不是说了,皇上的授意,管他什么目的,咱们没理由拦着。”

  察觉到这话太过生硬,他放缓语气,继续道,“无论是断肠草草果,还是精制后的梦烟霞,燃烧都会有异香,咱们过去,并没有发掘什么特殊的香味,既然不是禁物,让一让他们也无妨。”

  庄律颔首,身后众人齐刷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汪习不大放心,凑上去问,“那咱们查这个事吗?”

  “闲了就查,”凌肖沉声道,“最要紧的还是查出禁物来源,福满茶楼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汪习点头,拉过广超夹在胳膊下,“行,这事还是交给我和广超,我们一众兄弟都麻利着办事。”

  凌肖拍拍他的肩膀,道一句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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