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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他不该死。”(1 / 1)

顾长云打开房门,整过衣衫后才走出来,回身往帐子里看了一眼,小心关上门。

  他刚走过半截回廊,小屏提着一盏海棠花灯盈盈走来,浅笑道,“侯爷,清清姐请您。”

  “往后唤我公子便是,”顾长云微微一笑,“兰菀她胆子小,我寻思着叫侯爷生分了,你们便跟着她唤公子就行。”

  说完,他忽视小屏脸上一瞬间的僵硬,往前走了几步,又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她,“清清在哪?”

  小屏回神,连忙追上替他引路,“……公子这边来。”

  靠在柱子后的人长指拎着坛子灌下一口酒,望着楼下五六个妩媚舞姬,阴阳怪气地小声重复一遍,“公子这边请~”

  顾长云似有所感,停下步子回头。

  柱子旁,只有搁在架子上几枝醉美人轻晃。

  楼下,舞姬旁多了拎着酒坛的一人,轻佻地朝人家眨一眨眼,竟是让貌美的舞姬都晃了神。

  这酒太淡,还不如凉水荔枝膏有味,云奕咂了咂嘴,灵活躲开要往自己怀里钻的美人,将酒坛随手挤在一处花盆旁,晃晃悠悠出了门。

  走出花街猛地会清冷下来,空气闷热,让没有醉酒的人也觉得微醺。

  云奕随便找了个地方洗脸,她洗的很认真,指缝中沥出来的水带了点颜色,再抬头时露出清凌凌的一双眼,猫似的,警惕地左右看看。

  然后开始解腰封。

  男子的外袍较为轻薄,动作很方便,云奕颇有些恋恋不舍地将衣裳卷成一团塞在一棵大树的枝杈间,穿着一身夜行衣往七王爷府飞身而去。

  赵远生自知在朝堂没什么分量,要说这京都中看不惯他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没到要对他下死手的程度,这点还算能让他放宽心,七王爷府的守卫约莫也是觉得不会有人对这个闲散王爷下手,巡视的侍卫也是草草走个过场,并不酸严肃整齐。

  云奕扒着墙头,探出去的身子隐藏在树荫中,就这么津津有味地听他们一群大老爷们讨论送心上人哪一家店的胭脂好,其中一个年龄最小的竟然已经结了亲,和自家夫人恩恩爱爱,最有话语权地站在最中间。

  “要我说,十里红妆的胭脂颜色最好,我一男的都觉得那盒子好看,我家娘子可喜欢了,每次我给她买都高兴地做一桌好菜,还不让我洗碗。”

  “芙蕖家的妆粉好,近些日子新上了玉簪粉,卖的很好……”

  年轻男子不好意思笑笑,“不过我听她说,还是前些年闭店的玲珑阁卖得东西好,再没有比那些更好用的了,就是贵些,我寻思着,自家娘子自己疼,那胭脂又不是天天买,贵些就贵些罢。”

  周围一小圈兄弟打趣地吹起口哨,笑他真会疼娘子。

  只要娘子疼得好,谁家日子不是宝,云奕啧啧两声,感慨这人小小年纪看得如此通透,怪不得那么早就结了亲,可比某些男子强上百倍有余。

  她暂时歇下放迷魂香的念头,让这一群年轻活力的少年人继续闲话,换了个墙头翻进去。

  赵远生品味不大行,当时建造七王爷府时在图纸上好一阵指指点点,亭台楼榭全部盖过来一个遍,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简直没一处视野稍微开阔点的空地。

  院子里栽的也是荣华富贵的花,大红芍药开得尽态极妍,简直看不到绿叶。

  云奕冷不丁被浓郁的花香呛了一口,连忙从怀里寻出一方帕子捂住口鼻,皱眉先去赵远生的卧房一看。

  她仍是认为重要的东西都放在床头,但一掀枕头瞧见两本春宫图的时候,表情实属耐人寻味。

  行吧,看来这厮没那么大胆子,敢将能让自己掉脑袋的东西放在脑袋旁边。

  云奕粗略翻了一圈,在床头百宝阁的一处暗格里发现了十来个形状各异的小瓷瓶,旁边放着的钥匙应该是库房大门上的,受好奇心驱使,云奕先伸手拿出来一个最好看的瓷瓶拔开塞子一闻,专属于合欢香的暧昧异香直冲脑门,熏得她没忍住翻个白眼。

  得,她就不该有什么期待。

  果断拿了钥匙走人,看守库房的几人正在无聊地看星星看地看花草发呆,他们需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待着,聊天说话不怎么方便。

  云奕没了耐性,点了一大把迷魂香,没一会儿就听见重物落地的闷响。

  这库房门开的倒是勤,放在最外面的几个箱子被擦得锃亮,纤尘不染,想来里面是紧着府里开销的银钱,越往深处走灰尘味越重,箱子盒子架子上一层薄灰,不好下手。

  云奕掂着衣角环视四周,王府的库房……能没有暗室?

  不多时,一扇暗门在云奕眼前缓缓打开。

  呵,七王爷府的安排跟王府主人的脑子一样,让人一眼都能望到底儿。

  里面的味道更难闻,甚至还有微微的潮湿霉味,杂物堆放成小山,云奕点了火折子,看清楚其中五口红木箱子是同一个样式,上面绘着四爪飞蟒衔珠。

  是赵远生受封王爷时的大赏。

  其中三个箱子都是空的,还剩下一箱子笔墨纸砚,一箱子古人书本画卷。

  随手拿起一卷就是前朝第一画师邵宗唐的春山晚归图,画上印了先帝的私章,其余大多也有私章,怪不得赵远生让它们在这发霉。

  云奕咬着火折子,俯身在箱子里翻找半天,抖出来一封泛黄的信,还有一卷羊皮纸。

  火光一颤,云奕一目十行地看完,神色由最开始的激动变得不可置信,最终冷成一池寒潭。

  是离北如苏哈里的降书,落款于顾子靖战死前三日。

  另一封是写了半截的残信,提笔者犹豫不定,纸上滴了大团大团的墨痕,最终还是断了没写完。

  她面无表情将这两件东西收入怀中,盯着虚空愣了半天,一口气吹灭了火折子。

  黑暗中传出一声嗤笑。

  去时比来时更快,云奕将钥匙放回原位,快步离开王府,茫然地在岔口站了片刻,不知该去往何处。

  不行,这东西暂时不能让顾长云看见,如苏柴兰作死,不能让顾长云在赵贯祺眼皮子底下跟他对上。

  云奕深吸一口气,仿佛怀揣了千斤重的秘密,心上压了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重的让她几步抬不起脚。

  细思片刻,她收回望向长乐坊方向的目光,回了三合楼。

  大厅中已没什么客人,除了伙计只有柳正,云奕游魂似的飘过去,抢过他刚端起的茶杯一饮而尽。

  柳正保持着虚握杯子的姿势,神色古怪看她。

  这可是他专门泡来下火的苦茶,平时云奕连闻都不愿意闻的,每次都躲了远远的去,今儿这是丢魂儿了?

  他不动声色将另一壶清茶拎过来给她添上,见她面不改色地灌下去,跟喝不出差别似的。

  这就是出事了,柳正敛眉,正色问,“出什么事了?”

  云奕顿了良久,突然愤愤骂了一句,“果然姓赵的没一个好东西!”

  柳正一怔,“啊?”

  晏子初听见动静从楼上下来,随口问,“什么好东西?”

  没曾想,云奕一见着他,嘴巴一撇,长着双手迎上去,跟倦鸟归巢似的窝进了他怀里,闷声喊了一句,“哥。”

  一道惊雷砸在头上,有生之间还能听见云奕喊哥,晏子初刚下来楼梯,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一脸不知所措,两条胳膊在空中抬了半天,才慢慢地僵硬地落在她背上,轻拍,语气满满当当溢出来心疼,还夹着几分杀意,“怎么了子宁?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跟哥说,哥肯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他隔空同柳正对视一眼,目光询问,柳正轻轻摇了下头,无声做了个口型。

  姓赵的。

  姓赵的?赵贯祺?还是哪个王爷?

  晏子初没察觉到身前有湿意,稍微松了口气,偏头拧眉,周身戾气浮动。

  早看不惯这一家子了。

  云奕缓了缓,后知后觉有些别扭,额头在晏子初肩上轻轻一撞,晏子初往后退开了些,低头看她,声音很低却很让人心安,“整个晏家都是你的靠山,给哥说,到底怎么了?”

  云奕垂眸,往他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涩声开口,“先明平侯不该死的。”

  “他不该死。”

  晏子初狠狠一愣。

  夜色如水,明平侯府偏院一片寂静,顾长云站在院门前,不受控制地扭头向旁边看去,院门开着,里面没有人,连三花都不在,被连翘抱去自己房里玩了。

  疲累的一晚上的心在虚空中打了个转儿,还是没有落在实处。

  他洗去一身酒气脂粉气,换了便装,在云奕的躺椅上坐了一会儿,沉默起身去找白清实。

  白清实一见他失魂落魄满脸疲倦的样子就知道大概是云奕没回来,偏偏顾长云还要不死心地再问。

  “你可看见云奕回来了?”

  “没,”白清实无辜摇头,“侯爷近些事多?云姑娘已经两夜没回来了。”

  顾长云咬着舌尖,静了片刻,颓废转身离去。

  外面陆沉同他说话,也没听见顾长云的声音,脚步渐近,陆沉跨进门,疑惑,“侯爷他?”

  白清实一摊手,狡黠地眨眨眼,“相思病罢。”

  百戏勾栏,如苏柴兰翘着脚趴在一处竹榻上,百无聊赖去揪蒲席边缘的线穗。

  阿骨颜静坐在一旁矮凳上,长腿憋屈地蜷在身前,目光冷厉落在窗外。

  隐约有下面北衙禁军火把的光亮打在窗棂上,一晃,又一晃。

  他们将小戏楼围得不留缝隙。

  如苏柴兰瞧见他正襟危坐的模样,觉得好玩,忍不住想要逗他,伸脚在他膝上试探地踩了踩,最终在大腿上轻轻一蹬,笑道,“今晚你还要在那坐一夜?”

  阿骨颜从身后寻出一把蒲扇,给他扇风,低声道,“现在只能这样,委屈主子了。”

  北衙禁军的人盯着,冰盆摆不出来,京都中冰贵,虽说寻常人家也不少买不起,但没几家能日日夜夜续着冰盆,如苏柴兰的房间烧了,现在睡在阿骨颜这儿,昨晚阿骨颜坐了一夜,守着如苏柴兰给他扇风。

  如苏柴兰惬意地眯起眼,小小打个哈欠,“不怪我抢了你的床?”

他轻笑一声,眼尾风情万种,“要不你上来,同我一起睡?”

  “不合适,”阿骨颜眸中露出一点无奈来,虚虚握着他的脚踝放回去,饶是知道他脸上的委屈是装的,却还是败下阵来,迟疑道,“竹榻太小了……”

  如苏柴兰顿时喜笑颜开,“那行,明日换个大的。”

  阿骨颜哑口无言,只得默默将目光重新转到窗外。

  方善学回了皇宫,留下一个名为尤正节的男子带兵,表面话说的好听,是放心不下贼人卷土重来再行不利之事,实则为看守拘禁,闲杂人等一律不能靠近。

  阿骨颜体制偏凉,暑夏身上也是冰凉一片,如苏柴兰翻身抱着竹夫人蹭了蹭上面的凉意,不知足地探出脚挑开他的腰带,往前襟里蹬。

  阿骨颜纵容他的动作,认真考虑要不要再拿把蒲扇过来。

  如苏柴兰只穿着雪白的中衣,露出来的皮肉比中衣还白,阿骨颜只瞥了一眼就微微错开脸,鬼使神差想起那枚玉片,眸光一暗,气息沉了沉。

  “生气了?”

如苏柴兰懒洋洋歪头看他,踩着人家结实小腹的脚丝毫没有收回来的意思。

  阿骨颜摇头,甚至主动凑近了些,“主子……您真的要进皇宫见赵贯祺?”

  原来是在想这事,如苏柴兰料他也不敢因为自己生气,他心情算得上愉悦地露出个笑,摸了摸阿骨颜的侧脸,“你担心我。”

  这不是问句,阿骨颜静默片刻,老实点了下头。

  “不用怕,”如苏柴兰淡淡道,“今时不同往日,他也该掂量掂量如今离北的实力。”

  他望向窗外,唇边缓缓扯开一抹嘲笑,“毕竟,他可没有第二个顾家,第二个顾长云为他拼命了。”

  阿骨颜不可置否,顾家确实让人可歌可叹,世代皆出英雄,大庆四万四千多里地的边疆线,埋葬的将军尸骨十成有八成都姓顾。

  最近的那个名为顾子靖,是顾长云的父亲。

  再回神时如苏柴兰已经闭上了眼,阿骨颜一动不动看了片刻,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如苏柴兰还是睡着时,才更像从前的他一点儿。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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