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烟雨,山色空蒙。
远处一叶孤舟缓缓驶来,江面上迷蒙一片,朦胧间可见一老者不紧不慢地撑着长竹竿,舟尾静立的鸬鹚垂颈梳理羽毛,映着身后群山被细雨晕染的色泽,一卷清丽淡雅的水墨丹青徐徐展开。 若此时是春天最好,杏花微雨,更有一番诗情画意,顾长云眼中含了淡淡的笑意,垂眸温柔注视靠在自己肩头闭目养神的云奕。 江边茶铺搭起的雨棚下三三两两闲坐着吃茶休息的船家和脚夫,偶尔抬头看一眼最外侧亲密依偎在一起的背影,善意笑笑。 有年轻的小伙子红着脸低下头,年长一些的有人开口调侃,笑道,“那位公子,怎么不带着你家娘子往里面坐坐?下雨天赶路得提防着凉,当心别让雨沾湿了你家娘子的衣裳。”顾长云一路上心情颇好,回头含笑对他们点一点头道谢,但并未有所动作,只是低头轻轻蹭了下怀中人的额角,把她往怀里裹得更紧。 云奕不知何时睁开眼笑着看他,眼中分明写着揶揄。 借身形和披风的遮挡,顾长云克制地同她十指相缠,以目光轻轻警告她不要招惹自己。 云奕翘起唇角,灵活的指尖不甘被他捏住,蠢蠢欲动地要往他袖中探去。 顾长云一个不留神让她得逞,无奈,只好微微坐直了身子纵容她撩拨自己。 方才远处的小舟逐渐往岸边来,热心的船家纷纷顶了蓑衣跑去抛了绳索,齐力拉小舟靠岸。 茶已经没了热气,顾长云指腹贴了贴杯壁,低声询问她要不要再续一壶热茶。 云奕漫不经心瞥了眼弯腰安顿鸬鹚的身影,摇头。 顾长云循着她的目光淡淡望去。 拴好小舟的男人抬手扶了下帷帽,慢悠悠冒雨朝茶摊走来。 顾长云敛眸,不动声色抬指抵住她的下颚往自己的方向转了转。 云奕一愣,不禁失笑握上他的手腕,无声道,“好酸啊。”
顾长云才不理她,指尖戳了戳她的侧脸。 小气得可爱,云奕忍不住笑似的就势将脸埋到他肩窝。 淡淡的松香萦绕在鼻尖,颞穴的胀痛得以稍有缓解,云奕一心想更深地去沾染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温度,主动抬手环住他劲瘦的腰。 对那男人的注意猛地收回,顾长云低头拥紧她,担心地碰了下额头,“冷?”
虽说下雨的确会沾带些凉意,但夏日还未过,又不是夜里,并不能让人觉得身上发冷。 顾长云眸间闪过一瞬慌乱,“你好像有些发抖。”
方才应该往里面坐一些的。 “不冷,”云奕抬脸看他,像是知道他怎么想的那般,“坐这里风景很好,不用挪。”
顾长云皱眉,刚要说话,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人投来探究目光,略一侧眸,并没有谁盯着他们看。 才怪。 思索后还是重新要了壶热茶,换了个姿势将云奕整个人环抱着,让她捧着热茶暖手。 雨并未有要停下的架势,虽蒙蒙如烟,但在雨中走动久了难免会沾湿衣衫。 顾长云爱怜地拥着她,侧身似不经意挡了后面人的视线,打定主意待雨一停便动身离去。 “小睡一会,雨停了叫你。”
得认真起来去找……妻兄了。 “好,”云奕按捺不住眼中笑意,像是没发觉他的小动作一般,攥着他的袖角安心地闭上了眼。 雨雾连成雨丝,江面泛起清浅涟漪,舟上鸬鹚歪头盯着浮头的鱼儿,颇为眼馋地一下一下抬着爪子。 一些船家和脚夫观望天上黑云密布似是酝酿着一场不小的急雨,无奈摇头叹气,知晓今日生意不怎么好,将茶水吃尽便纷纷披衣离去。 茶铺中空了不少,只余零散几人不死心,想要静观其变再等一等。 顾长云又要了壶热茶,抱起云奕坐到了避风处。 茶摊摊主往这边望了一望,热心地附送一碗姜汤。 顾长云轻声道谢,伸手接过。 这碗姜汤是土方子,里面不仅有姜片砂糖,还多多放了葱头葱白和红枣片,熬得很浓。 辛辣扑面而来,云奕在半梦半醒间被顾长云温柔拥起,唤她先将姜汤喝了。 唔,眼皮好重。 云奕艰难抬起眼皮看他,嗅觉先反应过来,闻见是姜汤,老老实实张口喝了。 身上冷意顿时被驱散了个七七八八,云奕含了顾长云递上的果脯,长吁一口气,眸色流转倦倦地绕了一圈,呢喃着再睡一会,心满意足把脸埋在他颈侧小憩。 肌肤相亲的触感使顾长云眉间的郁气消散几分,神色依旧沉沉。 茶摊摊主亦准备收摊,不过只将茶壶茶碗之类的装车推走,木棚雨布和桌椅仍留在原处好供过往行人歇脚避雨。 悠闲喝茶的男人忽然朝外面吹个口哨,鸬鹚得到主人允许,急不可耐一头扎进水中,大快朵颐。 茶棚中只留他们三人。 雨下急了。 滴滴答答的雨滴溅在男人脚边,他置若罔闻,舒舒服服半靠在木桩上,用指尖顶开随身携带酒壶上的塞子,眯眼惬意呷上几口。 “公子哪里去?”
他笑眯眯打破沉默,有意跟顾长云搭话,“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顾长云一动未动,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 男人也不气恼,晃了晃酒壶,虚虚往他怀里点了点,自言自语,“得去镇上吧,我瞧你家这小娘子似是着了凉,得去镇上找个落脚处啊……” 顾长云冷冷瞥他,“眼睛别乱看。”
男人一哽,掩在帽檐下的表情微妙,露出几分古怪的尴尬来。 “……”他不是很想死心的样子,继续说,“现在雨下的也不大,走船也没什么大问题,要不然我送你们去镇上?”
这人怎么那么多事,顾长云不耐皱眉,眸中暗流涌动,思索着不然开口稍微提醒一下让他安静会。 或者直接让他闭嘴。 可是云奕睡得正好,顾长云不忍吵醒她。 正犹豫,忽而手腕一紧,云奕浑身没骨头似的贴在他身前微微抬头,眼睛还没睁开,轻轻拢着他的腕子低声道,“没关系,跟他走罢。”
“他是晏子初派来接我们的人。”
正琢磨着怎么让这公子松口的男人实在是没想到云奕醒着,更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揭开他的身份,险些被口水呛着,抬头见气氛恍若瞬间一凝,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咳嗽出声。 察觉到环在腰上的大掌暗暗收紧,云奕心中默叹口气,索性捧起他的手腕咬出一圈齿痕,再慢吞吞用唇瓣贴着,小声含糊道,“这不是,咱们省的力气去找他。”
顾长云紧紧盯着她开开合合的唇,面无表情在上面重重揉了几下,“好。”
变得好说话了?云奕眨眨眼,一时连唇上的痒热都被她忽视,捧了顾长云的脸仔细左右打量。 她眼中的笑意几乎满得溢出来,实在让人难以忽视,顾长云哭笑不得,扶着她的腰往后仰了仰。 “好了,别闹。”
他将人按回怀里,回眸一看。 男人猛地移开偷看的视线,心虚地抬头望天。 “既然你已听见了,”顾长云声线淡漠,对他略一颔首,“劳烦去备船罢。”
男人“唰”地一下站起,后背眨眼间起了汗意。 不因为别的,他怀中一直被挡着脸的云奕偏了偏头,饶有兴致地对他提了提唇角。 男人一脸心如死灰,僵硬地迈开腿走入雨中。 就说他近日倒霉,抽签选了个最短的才被派了这份差事。 顾长云望着他一脚踩进水坑,又差点被码头绊倒,默了默低头捏云奕的脸。 “干嘛?”
云奕被他捏得嘟起嘴,问,“怎么了?”
顾长云眸色一暗,其中掺杂了些别有深意的意味,指尖抵着她软红的唇一揉,微微下压,不容置疑地往里探了些。 湿热。 云奕纵容他的动作,犹豫之下甚至主动勾了下他。 这一下惹得顾长云眼里的情愫顿时铺天盖地烧了起来,本能地往前走了一步,两人鼻尖亲密相抵。 余光瞥见站在小舟上想看不敢看想喊不敢喊的男人,顾长云闭了闭眼,理智上线,在她舌尖不轻不重一按,哑声道,“安分些。”
拿了茶水给她漱口,看她乖乖站好,唇上水光点点,终是不能忍。 狠声威胁,“回头再收拾你。”
这话像是咬着牙说的,云奕丝毫不怵,钻到伞下若无其事挽起他的胳膊。 走到码头上忽然想起一事,云奕脚步一顿,先看了顾长云一眼,问一脸麻木的男人,“我的马怎么办?能上船吗?”
男人懵懵地顺着她的示意看到了一匹幽幽望着这边的黑马。 “……啊?”
他艰难回头看了眼明显单薄的小舟,底气不足,“不太能吧……”
怕她当下反悔似的,男人咽了咽口水,连忙道,“没,没事,我找人来帮忙,保证把马也送到地方。”云奕满意点头,语气平平,“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啊。”
男人有苦说不出,满脸憋屈,假笑,“哈哈哈哈哪里的话,您太客气了哈哈……” 斜风细雨,的确是不影响走船。 顾长云看了眼外面披着蓑衣连背影都透着哀怨的人。 嗯……也有可能是船掌得好。 云奕同他十指相扣,还没安静坐一会便又歪到了他怀里,寻个舒服的姿势阖了眼。 顾长云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定,抬眸望向篷外。 鸬鹚依旧立在船尾,江面水纹错乱,像极了两人心绪。 已许久没这么紧张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