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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小孩闭嘴,喝你的糖水。”(1 / 1)

小路僻静,只有细微的蚊虫声,凌肖巡视回来,远远看见自己院门前蹲了个人。

  禁军服饰整齐,在残夏的夜晚闷出一身薄汗,又在闹市走过,衣上沾染许多种烟火气息,不算好闻,凌肖飞快皱了下眉,一面松开护腕一面向前走,迟疑唤道,“汪习?”

  人影动了动,抬起头,脸上是夜色都遮挡不住的沮丧。

  他走近站定,一手推开门,微微加重语气,又唤了一声,“汪习。”

  汪习本能地“噌”一下站起来,绷直了身子,闷声应道,“头儿……我刚从庄律那过来。”

  “进来罢,”凌肖瞥他一眼,大步跨进院中,从腰间摸出钥匙开锁。

  汪习亦步亦趋地跟着,眼巴巴的诉苦水,“我都在那守一下午了,庄律房间的门就开了两回,还都是小侍女去送茶送点心,压根就没看见人。”

  凌肖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干净利索卸去软甲,同护腕一起放到桌子上,转去内间解了腰带褪去外衣。

  汪习站在屏风外,继续说,“他这告病都小半个月了,我最后一次见他明明人就好好的啊,哪里像得病的样子,不过那院子里还真有一股子药味,苦了吧唧的……”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低下去,“他爹……真不打算让他回来了吗?”

  凌肖动作微微一顿,“你知道了?”

  汪习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我蹲墙根底下偷听的。”

  屏风内一片静默,他等了一会也没等来人音,心里七上八下地挪近了些,瞅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北衙禁军干的事太容易得罪人,庄大人深谋远虑,见微知著,担心也是情理之中。”

换了常服的凌肖面无表情推开屏风,见怪不怪地看他猛地后退两步。

  “庄大人亲自为儿告假,再怎么说,都督都会买他个面子,就算庄律就这么交了腰牌也不会说什么。”

  “那可不行,”汪习着急又无措,茫然地看向他,“那……要是他真不当禁军了,干什么去啊?”

  凌肖平静地倒了杯凉茶,语气毫无波澜,“或许庄大人会为他寻个文职。”

  “……啊?”

  他这么一说,汪习像是听到了板上钉钉的事,彻底垮了肩膀,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

  茶面晃起水纹,凌肖指尖蹭了下杯沿,一顿,问他,“若是你不当禁军,会做什么?”

  汪习认真地想了想,“嗯……可能回去当个木匠吧,我爷爷就是村里的木匠来着,手艺可好了,周围一圈村子都知道,有什么事第一个就想起来我爷爷……”

  凌肖眸光黯然了几分,默不作声喝了口茶,压下胸膛中翻涌的情绪。

  是了,他们都有退路。

  只有他自己一人,早已无法回头。

  电光火石之间汪习脑子里的那根弦总算搭对了地方,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往前一扑,紧张兮兮地盯着他,“不是吧头儿你问这个干啥?这时候咱就别说这个了,还是想想有没有法子把庄律弄出来吧。”

  凌肖神色发冷,淡淡道,“他爹还没死呢,谁能越过老子去管儿子。”

  汪习张了张口却无言以对,满面愁容地抓了抓头发,“那咋办啊?”

  “回去,睡觉。”

  汪习蔫蔫点头,“哦。”

  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今晚还打算问的另一件事,他有些犹豫地扶着门扭头,慢吞吞说,“头儿,凌都督好像最近在打探你前几日去哪了……没什么事吧?”

  凌肖侧对着他,眸光陡然一利,“你从哪听说的?”

  汪习本能地一哆嗦,站直道,“陶明,他天天在凌都督身边,应该不会错。”

  慢慢放下茶杯,凌肖垂眸,周身笼罩一层阴郁,“没事,我没去干什么。”

  汪习本来还想问他是不是去找偷偷找云姑娘了,缩了缩脖子没敢,说了声先走,给他掩上了房门轻手轻脚离去。

  外面泄了一地的苍白月光。

  房内,桌边的人影僵硬许久,往窗外深深看了一眼。

  眼底分明已漫上来骇人的猩红。

  长乐坊一楼大厅灯火通明,无数赌徒的划拳叫好声接连不断,而二楼就相对安静些,一名荷官唇边含着浅浅笑意,手中提灯照亮昏暗的走廊,引着锦衣华服的几人往一间雅间去。

  赵远生微微耸着肩,吊儿郎当晃着一柄附庸风雅的折扇,藏在五六个纨绔子弟当中进了屋。

  荷官不动声色用火折子点亮了雅间门外的花灯,后面另有一小荷官捧了筹码进去。

  他目光扫过盒子里码的整整齐齐的象牙牌,确定没有差错,微笑道,“几位公子,雅间里带的茶水点心不多时便能上来,不知是否还有其他需要?”

  一个颐指气使的公子哥下意识就想开口如何如何,被身侧有人暗暗拉了下衣摆,一哽,目光滑过赵远生身上,悻悻地闭上了嘴。

  荷官见状笑笑,看向赵远生,“赵公子?”

  注意全然被桌上那一盒筹码和骰子等等吸引的赵远生随意摆摆手,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只要茶点有什么意思?!拿两坛最好的酒过来,再弄一桌上好的下酒菜!”

  荷官含笑应下,朝小荷官使个眼色,两人无声退出雅间。

  夜风夹带了丝丝缕缕的凉意,伦珠一如既往靠在窗边,静静望着外面的景色。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他懒懒回眸,问,“何事?”

  大屏风外的荷官声音带着细碎的笑意,“三合楼送来了消夜。”

  伦珠眸光微动,将整个身子转过来,淡声问,“都有什么?”

  荷官侧耳听着里面传出的细微动静,一五一十道,“一小碗鸡丝凉面,一碟鱼虾饼,一盅螃蟹清羹,半只冰糖熟梨,还有一盏杏仁茶。”

  花样还挺多,伦珠唇边勾勒出浅浅的弧度,自觉坐到美人榻上,“拿进来罢。”

  荷官手脚麻利地撤去懒架摆好小几,瞥一眼他的脸色还算好,低声道,“七王爷来了。”

  伦珠正自以为掩饰很好地认真打量菜品,漫不经心道,“耳朵放尖一点,别让他们在这惹麻烦。”

  “是。”

荷官颔首退下。

  清羹里的蟹粉鲜甜香醇,伦珠满意地尝了半盅,松松垮垮挽了袖子拿银匙去挖熟梨吃。

  窗外,对面酒楼里二楼靠窗的位置上,一名黯色衣衫的男子气定神闲把玩着手中一青瓷小酒盏。

  估摸着时间快到,让伙计帮忙买了两碟子干果摆上。

  不多时,街道那头气喘吁吁跑过来一个少年,满脸还未褪尽的困意,急得差点撞到行人。

  男子默默看着楼下的他旋身躲过卖香囊的架子,紧接着掠过这家酒楼往前头去了。

  一口荷花蕊还未咽下,那少年又急匆匆折返回来,气势汹汹地跨上台阶冲进门,噔噔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是不是不该喊他出来。

  匡求盯着酒面上自己的倒影思索一瞬,追悔莫及。

  裴文虎胡乱摸一把汗,眼珠一转,瞧见窗边那个熟悉但带着淡淡嫌弃的身影,乐颠颠小跑过去一屁股坐他对面,“匡求,这还是你第一次约我来酒楼!”

  他新奇地打量四周,一手从旁边捞过来一个酒杯,另一只手迫不及待地去拿那溢出酒香的小酒壶。

  匡求慢条斯理按住,朝他抬抬下巴,“哎,那是你的。”

  裴文虎也不恼,转而兴冲冲地拿着边上另一个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就着这桌边萦绕的酒香吸溜一口,面上笑容一僵。

  “这啥?”

  匡求虚假一笑,“莲子糖水。”

  裴文虎要被气笑了,“大晚上你喊我来酒楼喝糖水?”

  “你独一份儿,”匡求瞥着外面,把那两碟干果往他那边退了退,“哝,请你的还不乐意?”

  裴文虎不情不愿狠狠磕了个榛子,“嘁。”

  对面的长乐坊人影憧憧,门外灯架旁边的荷官姿态得体,微笑应对来往客人。

  从外面看简直是无懈可击,毫无方便窥探的缝隙。

  “啪”的一声,匡求面不改色打掉裴文虎试图偷拿酒壶的手。

  裴文虎把榛子嚼得咔吧响,恨恨地问,“你把沈……沈麟送回去了?”

  长乐坊二楼,一名荷官若无其事推开半扇窗子。

  匡求目光一顿。

  那荷官慢悠悠往外看了一圈,似乎是和他对上了眼,但又想是没有。

  他错开身子,匡求看见他身后,有一抹略为眼熟的背影。

  裴文虎把榛子皮弹到他衣服上,好奇问,“哎,看什么呢?”

  匡求似笑非笑,沾了杯中残酒在桌上写了个“七”,道,“看一条大鱼,马上就要被人合起伙来宰割了。”

  裴文虎来了兴致,当即往窗边挪了挪,压低声音,“就在这对面?”

  匡求盯着那抹人影兴致勃勃地掷着骰子高声嚷嚷,嗤笑一声,“不然呢?”

  “啧啧啧,”裴文虎就着酒壶灌下几大口糖水,新奇,“他之前不都是跟在……后面去玩乐吗,什么时候和这群人攒成一团了。”

  匡求慢条斯理剥了两粒松子,“人又不在京都,上面现如今盯得严,他这是憋久了又不敢去花街浪,寻常赌肆不敢去,只能跟着那惯玩得开的主儿来长乐坊寻欢作乐。”

  “哦,”裴文虎朝他眨眨眼,“要是他有胆去花街,那你今晚是不是就得约我去……”

  “小孩闭嘴,喝你的糖水。”

  “……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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