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漓听见轮子的声音,连忙跑出来看,疑惑他那么快回来,好奇问,“大哥,你和长云兄说完话了吗?我还以为你们俩得唠好长一会呢。”
荣宇出现在窗后,长臂撑着窗棂,一双漆黑的眼里浮现几分担心。 敖诤被他推着,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下手腕,笑道,“敖嘉浩,你是不是偷懒没收拾东西?净想着叫我晚些回来!”
荣宇仔细打量他的脸色,“表兄,可是顾公子现正忙着,暂且寻不出时间来?”
敖诤心里嘀咕一句你又知道,略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嗯……是,我待会再去,你们要不要一起?”
荣宇挠挠鼻子,抬头望天,“算了,我和他八字不合。”
敖漓背对着他悄悄翻了个白眼,八字不合你还来给人家接亲,弯腰俯身,连人带舆抬进屋里。 敖诤随意扫一圈房内,无奈,“敖康敖敏呢?又跑出去玩了,这是外人的地方,也没个规矩。”
荣宇倒了杯茶给他,漫不经心的,“放心,吃不了亏。”
他一抬眼看敖诤微微蹙眉,马上改了口风,道,“他们俩平日被你那叔母管教的严,好不容易求着随你一起出来了,可不是跟放飞了的小鸟似的,我看晏家好多些少年人,他们正能玩到一处去,正常,正常。”
敖诤腹诽旁人绝不会想到他这副冷硬的面容下藏着个话痨的魂,想一想也是,他那二叔母当年女扮男装混到军营里去,英姿不减当时还是少将军的叔父,勇猛矫健,打赢仗一回来就去强嫁了敖家,不是一般人物。 他斜一眼身旁乖乖站着的敖漓,目光中带了点怜悯,语气像是诱哄,“嘉浩,你也去玩罢,在家里见不到那么多同龄人,这又是不一样的山水,多玩玩去罢。”
敖漓摇头,实话说,“我在这待着,说不定能再见长云兄一面。”
晏家庄外和顾长云上次见面时,他才十一二岁,还是个小孩。 荣宇有些愕然地看他,似乎不敢相信他居然那么亲近那和他八字不合的男人,敖诤眼底多了点笑意,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外面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三人同时扭头看去,荣宇默默把踩在凳子上的脚放下,敖诤默默扯了扯腿上的毯子,敖漓人眼可见地绷直了后背。 他们这些自小混在军营里的孩子,鲜少有机会接触女子,时间长了饶是到现在面对这些弱柳扶风的小娘子还是局促得很,生怕不小心说错了话或是其他,冲撞了她们。 兰泽领着两名少女过来给他们送点心,面上露出歉意,对三人行礼道,“对不住三位公子,早点简单的很,院子里一堆杂事,故迟来送垫补的点心,真是对不住。”
后面两人拼命戳自己的后背,敖诤神情僵硬地点了点头,尽量把语气放轻,“没事,没事,我们早上吃得多,还不饿呢……” 少女们被他直白的回话逗得掩唇轻笑,“公子真是可爱。”
敖诤第一次被人这么说,还是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哈哈。”
后面两人忍的很辛苦。 他们一直到日中,才见着慢条斯理姗姗来迟的顾长云。 包袱整整齐齐摆在床上,屋子里收拾的仿佛他们来时干净整洁,三人坐在桌前喝茶,除敖漓热情地给他递了杯茶外,剩下两人皆是神情古怪,吝啬得不愿分给他半点目光。 顾长云不免得好笑,一手拿着茶杯悠悠坐下,斜眸打量敖诤身下的素舆,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地伸手,扳住他的一面扶手猛地一转,正打算不动声色把口中茶叶偷偷吐掉的敖诤一个不防,身子忽然拧了个半圈,神情错愕,茶叶不上不下卡在嗓子眼里。 有意绷着张冷脸的荣宇瞪大双眼,敖漓更是震惊,直接一口茶水喷在桌上,被他表兄嫌弃地拎到一边去。 连同那两碟被他弄脏的点心。 敖诤虎口卡着脖子,涨红了脸把茶叶咳嗽出来,恼羞成怒地狠狠拍开顾长云的手,“干啥呢你?!”
顾长云满脸无辜地吹了吹手背,又往他膝盖上摸了下,“嗷嗷啥呢,我不就看看,你又没少块肉。”
敖诤翻个白眼,拎起他的手腕扔回去,嘲讽道,“怎么?相中了,也想打一辆来坐坐?”
“你可是说对了,”顾长云点头,感叹道,“的确,坐着去哪都让人推着,太舒服了罢。”
荣宇无语,敖诤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想着昨日刚是他的好日子才咬牙把一个滚字咽回去,笑骂,“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的腿疾是在一次大战里落下的病根,勉强捡回条命,自此于素舆相伴——雄姿英发的少将军未先扬名四海便止步于此,说出来不免引人唏嘘慨叹。 敖诤不喜别人妄自谈论他的腿,倒不是因为夜晚四下无人时黯然神伤,只是,只是那些人说的他没有双腿好像天就塌下来这辈子便就完了一样,他只是失了双腿,又不是变成了废人。 好在他娘不在意这些纷纷扰扰,仍是该使唤就使唤他,底下的庄子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有多远,都嘱咐他自个儿滚着轮子去料理,父亲也是,仍考问他兵法阵法,弟弟们懂事好学,这些都让他心安许多。 眼前好友也压根没把他的腿疾当回事,干出来的事一向讨打,敖诤眸色放软了些,狠狠斜他一眼,嘟囔,“根本就不像成亲了的人,也不知道晏姑娘看上你哪点了……” 顾长云心中有数知他并未生气,把人重新扳回来,长腿一伸抵着他脚下的踏板将人推远了些,仔仔细细地俯身打量一遍素舆的构造,敲敲碰碰,琢磨哪处可以做些机关。 荣宇默不作声地给敖诤换了杯新茶,敖漓蹲在门口,很是新奇地盯着他的动作。 敖诤认命似的往旁边歪了歪,幽幽道,“不如你先把我放椅子上再看,脸都要贴轮子上了。”
顾长云微微一笑,“你说的是。”
敖诤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先慌乱一瞬,骤然凌空,双目失神满脸麻木地被人横抱起来放在了椅子上,半晌,咬牙切齿扶额,“你不如杀了我……” “嚷什么嚷,”顾长云脚抵着椅子腿把他往旁边推了推,头都没抬,“且珍惜着罢,这可是我家夫人的待遇,勉勉强强让你感受了一下下罢。”
荣宇面色古怪,若有所思喃喃道,“这要是让你夫人知道,你还这样抱过个男人……” 一瞬时,两人齐齐面无表情抬眸看他,一双眼里写着幽恨,一双眼填着威胁。 “……”荣宇自知失言,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停,我啥也没说。”
于是三双视线缓缓转向门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敖漓。 “干哈啊干哈啊,”敖漓嘴里满当当塞着龙井茶酥,委屈的很,“哇可虾都木听家。”
荣宇,“……” 这仨人全都是小孩儿罢? 白彡梨揣着俩新摘下来的火晶柿子去寻云奕,主要是瞧瞧她睡醒没有,商量商量用药的事。 ……也怕顾长云发现了什么破绽,她老有些心虚。 云奕早醒了,不过是浑身都发软,趴在大迎枕上小声哼哼唧唧。 一见来人是她,索性也不装了,马上闭了嘴,并且让她给自己倒一杯红枣莲子茶去。 并且还特意强调这是顾长云亲自煮好茶后放在藤编小筐里保温的。 白彡梨木着脸去外间找了一圈,只在她床头,也就是她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看见了个藤编小筐,眼皮抽了抽,指着问,“就是这个?”
云奕理直气壮地点点头。 “你还真是……”白彡梨半天找不到话说,哭笑不得,“真是被顾公子当眼珠子疼,宠的无法无天了。”
云奕惬意地眯起眼,猫儿伸懒腰似的懒洋洋翻了个身,乖乖地枕在手背上,满脸骄矜地抬了抬下巴。 红枣茶唱起来甜丝丝的,云奕吸溜吸溜着喝,认真地嚼一嚼枣片,瞅一眼蹲在床边盯着自己看的白彡梨,“……你干嘛?”
白彡梨抿了抿唇,飞快瞥一眼窗外,“诶,他没发现你偷偷……那啥吧?”
云奕沉默一瞬,往茶杯盖里吐枣皮,慢吞吞地说,“你觉得呢?”
她也往外瞅了眼,“他要是知道,我还能好好躺在这?”
白彡梨一想也是,堪堪放心些许,摸摸她的额头,欣慰道,“没想到你美色当前竟还是个明事理的,新配药的事交给我,这几日我可捞了不少好东西。”
云奕嗯了声,随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把小小的形状不规则的钥匙给她,“后山库房的,还要什么你自己去找找。”
白彡梨愣了愣,不可置信,“这晏子初给你的?这是……你的嫁妆?”
“嗯哼,”云奕喝饱茶把杯子也一并给她,“大方死了。”
“啊呸,别说死了死了的,”白彡梨嗔怪一句,却是大大方方接了,美滋滋的,“那我可不客气啦。”
云奕撩撩她垂下来的发辫,慢悠悠道,“你家男人摔着脑袋了,顺便看一眼有没有你要的东西,只管拿。”
白彡梨一怔,眸光微闪,神情动容。 云奕想起来阿驿,撑起身子,“还有,顾家的那孩子,阿驿,你见过的,我看他也像是受过重创,你看看,能不能找着些给那地活血化瘀的东西。”
白彡梨无奈地笑了下,“哪儿那么容易找着的……罢了,我待会就去翻翻看,你们也快回京都了罢,我尽早配出来药,再不济把药方子写出来给你。”
云奕点点头,闭上眼重新滚回顾长云给她做的“小窝”里,继续哼哼唧唧。 白彡梨叉着腰看了她一会儿,好笑,“我走了?”
云奕掀起眼皮,有气无力地给她摆了摆手,“去吧去吧,看看有什么宝贝,也给我捎一两个值钱的回来。”
不用说就知道是给她家顾公子的,白彡梨勾了勾唇,弯腰捏她的鼻子,“行,给你揣个大宝贝回来,保证让顾公子知道咱财大气粗,嫁进……不,娶了你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至于。”
云奕笑着把脸埋进枕头里,俨然是害羞了。
白彡梨没戳破她的小心事,克制着笑她几声,复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赤腹先人一步落到院中,咕咕两声看向窗内,见人醒了才收起翅羽,慢慢踱步到她床边。 男人紧随其后,眉眼深邃温柔,一进门视线便紧紧黏在床帐中的人身上,抬起食指抵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云奕暗暗勾起嘴角,闭眼装睡。 外面的微风抚散薄云,天朗气清,窗内传出小声的惊呼和笑。 京都,檐下的碎玉子被同一阵风轻轻拨响,清脆悦耳。 白清实坐在窗内,怀里三花舒舒服服地卧着,他侧耳听,手上一下又一下地给它顺毛,垂眸轻笑。 “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