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于云奕的事像是山风,裹着清清淡淡的花草香,安抚奏了效,一下子吹散了笼罩在顾长云心头的不快,一路牵着她去寻王管家说事。
王管家听着他的吩咐,笑呵呵揣在袖子里的手猛地一颤,愣了足足几息,嗓音压不住激动地开口,“啊是,是得要敬茶……我记得库房里有,有老爷在时进上来的团茶,对了!咱们还存着两盒子福昌贡茶,我这就给拿出来去!”云奕既能尝出来四明十二雷,自然知晓这两者皆是一两十金的上品,怔愣的那么一瞬,王管家就急不可耐健步如飞地去了,丝毫看不出是知命之年的长辈。 来喜还在看着他们两人傻乐,王管家着急地在路那头喊他,好几声才把不解风情的人揪走。 云奕颇有些哭笑不得,扯了扯顾长云的袖子,“用这么贵的普洱……” “嗯?”
顾长云轻飘飘看她一眼,云奕立马知趣改口,“用的好,给长辈敬茶就得用价值千金的好茶叶。”
看她乖巧得不像话的样子,顾长云勾唇,想了想,领她往祠堂那边去,回头道同她温声说着话。 “若泰山泰水大人不嫌弃的话,明日我让人挑几块上好的木料来,按图纸比着刻两个灵位出来一齐供入神龛……你家里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
云奕愣愣地听着,莞尔,“我是家中独女……不是,你现如今应该没时间弄这些了罢?”
“边疆自有边疆的探子去查探,离北鱼龙混杂,欲攘外必先安内,如苏柴兰回去整治还需得一段时间,”顾长云语气淡淡,抬眸望了眼天色,神情忽地带上些自然的亲昵。 “将近巳时,放在以前,父亲已去了城外兵营当值,总说着要回来检查我的大字写得如何,母亲为我准备茶点,然后就要去花园里侍弄她那些花花草草,宝贝的不行,可是日日都要去看的……” 云奕听得入神,拐过假山石,飘逸的裙摆没留心缠在了低处的花枝上,顾长云察觉她脚步一顿,细软的指尖不大好意思地捏了捏自己。 “等一等——” 顾长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失笑,俯身小心将她的裙角理好,打趣道,“这裙子不好穿?”
“江南的佳人穿惯了罗绮,”云奕低头整理宽大裙摆,无奈叹气,“跟着侯爷太委屈,连裙子都穿不得劲。”
顾长云哭笑不得,索性继续抱着她,掌心在她臀上轻轻一拍,责道,“胡说八道,该给你请个嬷嬷教礼仪。”
绵软的皮肉亲密地压在小臂上,压了压她被风吹起的裙子,若有所思,“是该添几件新衣,秋雨一下天就冷了,府中虽为你备了厚衣,但总归不是量身裁的。”
白玉做成的兰花耳坠打了个转,云奕眉眼弯弯,揽着他的肩头把脸贴过去,得寸进尺道,“侯爷可要带我出去街上逛一逛?说不定你府中新来的江南佳人新奇这北方风情,还想买点其他的东西。”
顾长云挑眉,不是没听进去。 王管家特意换了身压箱底的好衣裳,连带着身后的来喜来福和连翘等人。 白清实去而后返,含笑对迎着明朗日光走来的两人点头示意,阿驿乖乖抱着三花站在他旁边,虽不知这是要做何事,一见到两人就开始笑。 “这么大阵仗?”
顾长云牵着微微红了脸的云奕走到众人面前,拍了拍站在他身侧陆沉的肩膀,勾起嘴角,“敬个茶而已。”
毕竟人早就是顾家的了。 “老爷夫人在天有灵,听了这话一定要狠狠教训你一顿,再给你请个礼仪先生学上小半年,”白清实眼底笼着淡淡笑意,语气轻快,“勿要失了体统,惹云姑娘见笑。”
王管家会心一笑,“侯爷,云姑娘愿意来咱们顾家是屈尊降贵,礼节不可马虎。”
云奕颇为意外地从顾长云身后探出头看他一眼,半真半假笑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明明是我高攀了明平侯。”
顾长云反手将她从背后捞出来,指背在她光滑细腻的脸颊上贴了贴,虽没言语,但眼中神情温柔,无声地反驳了回去。 这是除顾长云外,其他人第一次见云奕烹茶。 廊下置一小几,一团垫,云奕跪坐其上,慢条斯理挽袖,神情恬静柔和,用小巧茶刀从茶饼分层处轻轻撬取,温壶涤具,投茶润茶,盖碗清雅灵便,适宜冲茶浸润。 白玉茶盏晶莹剔透,陈年普洱茶香醇厚,盏中似是一汪润泽的琥珀,倒映出一双新人相视而笑的身影。 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神龛上香烟袅袅,微微模糊了正中间两块牌位上的字词。 皇天后土可做见证,亲朋好友笑脸相贺,窗外传来阵阵悦耳鸟鸣,夹杂桂花的甜香,一时间,顾家上上下下不约而同放下手中伙计,含笑望向某处方向。 拜天地见父母,堂上恍惚间像是坐了两位长辈,父亲浩气凛然,眼角含着明显的笑意,母亲风华绝代,气质温婉又不失端庄大气,笑得很是欣慰动容。 云奕怔愣一瞬,回神眼眶却已泛红,双手将茶盏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呈上香案。 顾长云的目光不动声色从她露出的一截腕子上挪到纤细的指,两处碧色莹着不同的光泽,后背忽地起了凉意,微风抚过脊梁,过耳恍若是一声欣慰的叹息。 已不再是少年郎的明平侯一顿,低眸,眨去眼角一丝水光。 两人起身出门后眼尾皆是染了绯色,旁人善解人意未曾提起,连阿驿都乖巧地说了句吉祥话祝贺。 三花被他困在怀里好奇地探头看,此时见终于得了两人注意,像是要连着刚才的份一起补上似的,忙不迭地咪咪嗲叫,朝两人着急挥动小爪。 云奕主动勾上顾长云的手腕,情切地同他十指相握。 在和煦的、裹着桂花香气的微风中,顾长云眼里盛有细碎的光,抬起手,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的手上,半个叠上玉石,半个贴在指根。 云奕被他这么个温情无限的动作弄的冷不丁红了脸,热意上涨,顾长云按捺不住心意,急切地低下头鼻尖碰一碰她的耳廓,碍于众人,并没有多动唇舌。 云奕遭不住似的想要退开些,被他拦腰环住,亲密相缠的呼吸间满是欲语还休的潮意。 非礼勿视,白清实从容不迫地抬手,遮住了阿驿的眼。 阿驿茫茫然地跟着做,抬手挡住了在怀里扭动小身子的三花的脑袋。 陆沉察觉到他们两人的动作,面上不由得生出几分无奈。 “好了,”顾长云像是才注意到众人还在,清咳一声,“今日是个好日子,府里的人自去账房多领一份月例银钱,算是沾沾喜气。”
王管家笑呵呵地用袖子按一按眼角,不住地点头称是。 三花终于到了最喜欢的怀抱,惬意地窝成一团,随两人回去房中。 王爷府,赵远生歪在榻上唉声叹气,叫苦连天,窗外悬着金银打造的鸟笼,小门打开,各色的鸟儿雀儿或乖巧待在笼中啄食饮水,或站在栏杆上探头探脑,啁啾鸟语。 “哎……”赵远生翻身,面朝着窗外,皱着眉望着外面景色发愣。 他并非是觉得这鸟雀吵闹,而是发愁该如何给龙椅上那位一个满意的交代——明平侯跟他一起厮混出了事,这事头儿是因谁而起,事态不妙,还不好说啊。 而且昨儿京城又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听闻皇宫里都混进了歹人,南北两衙又是淌满手的淋漓鲜血,朝臣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嘶,那种风花雪月之地不能登大雅之堂,这可该如何糊弄过去…… 一只圆滚滚的绣眼飞到窗棂上,一跳一跳地慢慢凑近看他。 “去,边上玩儿去,”赵远生趴在枕上,点点它的脑门,撅嘴吹了两声口哨逗它。 冷漠而又掺杂嫌弃的男声自院中响起,“你现在还有闲心和它们玩?”
赵远生一个激灵坐起,绣眼被他吓了一跳,扑着翅膀飞出窗外。 院中,身着四爪蟒袍的三王爷隔窗望他,脸色不大好看。 赵远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略有些瑟缩地唤道,“三哥。”
赵子明冷哼,挥开两只好奇飞进的青背山雀,大步跨上台阶。 赵远生匆匆下榻踩了木屐去迎,赵子明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眉间寒意更甚,开口即是质问,“刺杀的是你们两人共乘的马车,为何受惊的只有明平侯一人?”
赵远生欲哭无泪地抹了把脸,讪讪道,“那马车一颠,车壁上登时插进来一把利刃,我吓了一跳,接着就被长云一把按下了……” 赵子明面无表情盯着他,寒声道,“别说你,说明平侯。”
要命的当儿,他哪有闲工夫去关心别人,赵远生后背冷汗打湿里衣,一咬牙,说道,“我余光见长云抬着小几挡了一下,他一脚把想要进来的贼人踹出去,我依稀见那贼人抬起来手……” “……应许是在长云腿上狠狠来了一下。”
房中陷入沉默,赵子明眉头越皱越紧,冷冷凝视他片刻,道,“此事本该交由大理寺去查,但皇兄有命,这件事你不用管,日后,也不许再提。”
赵远生目光一暗,抬起头时仍是带着愁意的笑脸,连连点头,“我知了。”
他养的鸟雀不怕人,就这么一会就挤在窗上好奇看人,赵子明冷冷瞥过去,稍微想要展开的眉头复又拧起。 “多事之秋,管好你的下半身,勿要落人口舌,招惹了祸水进门。”
赵远生一颗心压根就没放下来过,堪堪堵在嗓子眼,刚想反驳再一如既往地牵带上顾长云,然而一想昨夜情景,忽地泄气,只好暂且先答应下来。 赵子明一看他的样子便心知肚明他又在合计那点打不响的算盘,眼底掠过厌恶之色,再无言语,拂袖而去。 “三哥慢走……” 赵远生心不在焉地朝他的背影拱了拱手,等他人影彻底消失不见,才长叹口气,呸一声晦气。 说到底他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躺榻上发一会呆,再翻翻匣子里的春情画册,兴致上头,便将这些无关他紧要的事抛到了脑后。 反正他好歹挂着个王爷的名儿,那些人要冲也是冲着明平侯去,不慌,不慌。 之前是如此,可他却忘了不是向来是如此,潮涨潮落,云卷风舒,皆只是一时之态,不做长久之计。 第一场秋雨将要落下,夜间凉意四起,京都马上就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