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就知道是被家人宠坏了,不多抽打抽打还真容易长歪了。她接着继续刺激他,“但凡你有点文化,就应该知道这不是什么名人名言,而是出自禅宗灯录。”
“如果你觉得我不能叫你阿四,那就是叫你‘道明寺’,你也成不了高富帅。”
“你!!”
周四方当即气得手抖,却又无从反驳。姐姐和爸爸接连去世后,家里只剩下他一人。他再也无心读书,高中没念完,初中毕业证也自暴自弃地撕碎了。真正变成了文盲。江一冉目光凛凛地朝他走近一步。“你知道你姐姐临死前,为什么说要葬在北山吗?”
周四方当然不会明白,他瞪大眼睛死盯着她,仿佛这样就能看穿她表面坦荡,内心阴暗的真面目。看着他眼中莫名的恨意,她颇为唏嘘地继续说。“人最喜欢牢牢抓住执念不放,不知道是怕放下会忘记,还是怕放下就没了人生方向而舍不得放下,可是,不舍又哪会有得呢。”
“周四方,要不是你姐姐跟我有那么一点交集,我才懒得跟你说这些话呢小屁孩。”
“你说谁小屁孩!你才是……”周四方张嘴就要骂回去。可他话还没说完,愤怒张开的大嘴就被黄兴宏又一次从后面捂住了。他不服气地扭了一会,黄兴宏赶紧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动作竟渐渐小下来。江一冉盯着他低垂着脑袋,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不禁认真地打量几眼黄兴宏。黄兴宏立即对她笑着自我介绍,“江小姐,你好,我是黄家村的黄兴宏。”
“你好。”
江一冉对他点点头,阿四总算交了个还算靠谱的朋友,她转头盯着身后的渔夫帽男人,“周南城,你不是说要去见祖先吗?”
“专门带我来这,不是为了给这小孩说教吧。”
对面的周四方听了像是没听到一般,居然不再像之前那样生气,被黄兴宏拖着往墙边走。“自然不是。”
周南城朝前走了几步,指着房间深处堆放的十多个大箩筐,“这大半年来,他们两个把地下暗河里的木牌都捞出来了。”
“木牌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周黄两家的九族以内的祖先,到昨天为止,总算是基本都出水了。”
“阿四,兴宏,你们今天再下水巡一遍,河底都捞干净了,打捞就可以收尾了。我们现在先把木牌抬到‘龙台’那去。”
黄兴宏一听当即拉着周四方一块站起来,“知道了,老太爷,我们现在就搬。”
周四方却还是别扭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不过脚下也跟在黄兴宏后面,将一个个大箩筐抬上拖车。四个箩筐装一辆拖车。四辆车刚好装完,这一趟就能全搬干净。去“龙台”的路上阿四,黄兴宏打头阵,江一冉居中,周南城殿后,四人一行,再加上阿猫一同走向溶洞深处。一路无话。大约半小时后,耳边渐渐响起了“哗哗”的流水声。这标志着“龙台”就在附近了。接连在溶洞里转了几道弯后,如带状的地下时河就出现在众人眼前。溶洞的大厅外到暗河边布满台阶,无法再用小拖车。只能由周四方,和黄兴宏一趟趟地将大箩筐搬到“龙台”上。周南城和江一冉则负责在圆形“龙台”上,将木牌堆放十二时辰对应的刻度位置上。虽然动物俑灯没有升起来,但地面上围绕龙纹外的一圈圆形图案,倒是方便他们找到刻度所在的正确位置。那一头的周四方和黄兴宏搬好箩筐后,就自觉脱去上衣,穿着长裤一跃入水,做扫尾前的最后检查工作。箩筐里的木牌多得不计其数。其实大部分名字都模糊不清,有的只能看到姓,有的甚至姓名都被河水冲刷干净,只剩时间还有些淡淡的印子。不知过了多久,当箩筐里所有的小木牌都倒出来,按照出生年月堆放好十二生肖所属的位置后,周南城缓缓在“龙台”中央,面朝东南方向跪下。“周家不孝儿孙周南城在此,今日在此送二千八百四十七位祖先们回家,你们离家太久,魂灵无处安放,都是儿孙的错。”
他说着连磕了三个响头,轻声念起了《大悲咒》,“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江一冉虽是无神论者,但想起自已进入“龙台”下的地道后,墙上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的黑影时,只觉感慨良多。相比死去的魂灵,留在世上的后人背负的才是最多。她在周南城身后跪下,诚心诚意祈祷。如果真有神明,希望能保佑她这次,和爸爸一块顺顺利利归来。地下暗河的水底,周四方和黄兴宏在泡了将近两个多小时后,终于喘着气上岸。他们两人都一无所获。其实自进入9月后,寻找木牌就越来越困难了。虽说此时已是盛夏,但地下暗河常年阴凉,这份工作看上去简单,其实入水后消耗体力极快。两人一出水就不由浑身发抖,脸色发白,哆嗦着发紫的嘴唇,抱起留在岸边的干净衣服往偏厅走。没过一会,他们又朝“龙台”走回来。老老实实地跪在江一冉身边,和周南城一样轻声念起了《大悲咒》,“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直到十一点半,周南城才停下念咒,慢慢站起身。而在他们身后,阿猫不知在何时咬了一个大大的手提袋过来。它像是完全明白祭祀流程似的,静静地蹲在袋子旁边,十分乖巧。周南城轻抚它的头顶。从提袋里拎起一盏红灯笼看向江一冉,“江一冉,提着灯笼”。这盏红灯笼,就是她之前进入“子神洞”和“神龙洞”那盏,再一次见面可以算得上是老朋友了。江一冉当即接过灯笼把手小心提起它,心跳也在瞬间加速。这一下,她是真的又要出发了。周南城这头,从袋子里又拿出来一把镊子,夹起一块白色“老鼠干”,放在马头俑灯处堆放的木牌顶端。直到沿着“龙台”,放好十二块“老鼠干”后。他又从腰后抽出那把常用的短匕首,在自已掌间划下一刀,循环一圈后,便将涌出的鲜血滴在十二块木牌和白色“老鼠干”上。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指针,对江一冉,周四方,黄兴宏三人道:“午时四刻,该送祖先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