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厅外突然响起声音,周夫人好奇地侧头朝外面看。只见一位年轻的白衣女子,正由两位小丫头扶着坐在石凳上。虽是腿脚受伤,行动不便,但面上却没有半点消沉之色。见她打量,竟是对她展颜一笑。周夫人愣了一下,将视线定格在白衣女子小腿染红的布条上,下一瞬,她收回视线看向江夫人,“外面那位姑娘是……”江夫人作势般也稍稍朝外瞧去一眼,转头对周夫人淡笑,脸上神情不变,“这是我们老爷的远房侄女,叫红衣。”
至于江一冉脚上的伤,周夫人没问,她则闭口不提。耐心地等厅里的江夫人不情不愿介绍完,江一冉两指轻轻捏起桌上的小瓷杯,遥对着厅内的周夫人说道。“周夫人,恕晚辈有伤在身,不能起来给你行礼,在此我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愿你日后身体康健,平安喜乐。”
江一冉说这话时十分认真,话音才落就一仰脖子将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完,又把杯子拍回桌面。她是打心眼里真心希望,周夫人能避开一个月后的飞来横祸。要知道如果不是她被困在地狱,永世无法解脱,又怎么会使他的儿子,也就是日后改名为“周南城”的周渔,日日夜夜生活在无穷无尽,重复又重复的循环痛苦中。就如同地藏王菩萨一般,不救出母亲,誓不罢休。听完江一冉的话,周夫人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她从未见过如此爽利大方的姑娘。虽然一个厅里,一个厅外,但从她端详自已的眼神中,周夫人意外地感觉到一股天然的熟悉,和真挚朴实的祝福。“红衣姑娘,”周夫人下意识就站起身,缓步走到厅外,又看了一眼她脚上的伤,“初次见面,我这个做长辈的,也没什么好送你,一会让府上给你送一盒野山参须补补气血。”
“年纪轻轻的落下病根可不好。”
一听周夫人的话,江夫人顿时诧异地转头看向她。她万万没料到,周夫人居然对才见面的红衣如此上心,一出手就是极难寻得的野山参须。一时间,她疑惑地频频看向江一冉,实在弄不明白她在自已眼皮子底下又使了什么暗招。竟如此招周夫人喜欢。“咳,”她轻咳一声,捏着帕子蹙眉起身,也行至厅外。“周夫人,野山参须可是极难采摘,她一个小辈哪里受得起如此大补。再说红衣在我江府,还能没有大夫为她症病开方嘛。”
“是阿,周夫人,我的腿就快好了。”
江一冉也朝江夫人笑笑,“而且婶婶待我也是极好的,昨天晚上若不是婶婶同意收留我,我早被那些黑衣贼带走了。”
“你……!”
江夫人见江一冉竟然直接说出黑衣人,惊得脸色大变,“红衣你可不能乱说!!”
“阿……喔,原来这事不能让周夫人知道。”
江一冉扮作又后悔又委屈的模样,飞快捂住嘴,“我还以为婶婶与周夫人交好……原来不是,那,那我不说就是了。”
见到江一冉此时一副柔弱无助小茶花的模样,江夫人简直要给她气疯了!刚才还拿给儿子治腿威肋她的人,这会竟当着周夫人的面接连打她的脸!“我不是,我……”她握着周夫人的手急忙解释,“文谨,红衣她才从乡下来西洲城,说话口无遮拦,不知礼数,你可千万莫怪她。”
周夫人抬起另一只手轻拍她的手背,淡淡道,“我没有怪她,向菱。”
她说话间视线在江夫人,和江一冉二人脸上转了一圈,便不再往下多说一个字。所以没有怪她,那就是怪我咯?江夫人越想越气,斜瞪了江一冉一发,忍住怒气又对周夫人继续解释,“文谨,不让红衣说其实是怕吓到你,昨晚的事我到现在还在后怕。”
“向菱你放心,刚才红衣的话我没放在心上。”
周夫人朝她大方地笔笑,“其实我挺喜欢这孩子的,有什么说什么,不藏着心眼。”
所以是说我藏着心眼了?江夫人越品话外的意思,心里越是不舒服。其实她和周夫人并非中闺中好友,只是因为江司业与周府走得近,因而与周夫人渐渐熟络起来。有时她们也会赠送些吃食,首饰,但关系也仅此而已。“好好,你喜欢她就好。”
江夫人有些呐呐地回她,端起茶盏喝完一杯水,才将心里的怒气压下去。江一冉在一旁打量二人的神情,知道江夫人这会心里肯定是憋地难受。周夫人那头虽然还好,但巴巴地上门关心,结果话还没说开,就被人千妨成妨不愿讲。希望这两人以后的来往,会因为今天有所减淡。毕竟江夫人和黑衣人暗中勾结的事,她没有证据不能明说,目前只能这样曲线救国。“周夫人,其实我婶婶常说我这样不好,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太没城府,要我多学学她,”江一冉真诚地看着她继续添柴加火。“没想到,您竟然说喜欢我,我真高兴。”
江夫人此时简直气地牙都要咬碎了,袖子下的指甲深深地抠进肉里,却仍要挤出笑脸抬起另一只手,轻拍江一冉的手臂。“红衣,婶婶这么说,还不是怕你太实心眼在外面被人骗了。”
江一冉侧头看着江夫人呵呵一笑。“婶婶真关心我,日后我一定会跟你多学学的。”
此话一出,又把江夫人气得差点就要挂不住笑脸,要不是周夫人在这,她真恨不得立即撕了江一冉的嘴!她身后的春妮,半夏,寒露,秋水四个小丫头,都恨自已的耳朵为什么听得这么清楚。一想到周夫人走后,江夫人的怒火就要发到自已身上,忍不住都齐齐打了个寒颤。眼见江夫人就被侄女气得七窍生烟,周夫人不由在心中暗暗好笑,眼下如此情形再坐下去只能途增尴尬,她撑着石桌本想起身。但回想到刚才提到的野山参须,又转头对身后的丫头使了个眼色。丫头见状对三人矮身行礼,快步朝快走去。望着周府离去的丫头,江夫人勉强平复呼吸问道,“周夫人,那丫头是去……”周夫人望着她柔声解释,“我们府上赶车的老李手脚很是麻利,我让他现在就回府带盒野山参须过来,一柱香功夫必回。”
“初次见面,我这个做长辈的,该有的礼数绝不能少。”
望着笑容得体的周夫人,江夫人只得点了点头。“那就劳你破费了,文谨。”
相识多年,她还是清楚周夫人外柔内刚的性子,凡事一旦有了主意,就绝不轻易更改。“谢谢周夫人,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江一冉真诚地低头朝她致谢。“没什么的红衣,”周夫人对她笑道,“野山参须比不得身体重要,不值你如此客气。”
“那也要多谢谢你,周夫人。”
她此时终于明白,周南城为什么过了百年之久还要执着救母。周夫人对待陌生人尚且如此真心实意,更何况对待自已的子女。她果然是令人敬重的长辈。也是深受子女、家人爱戴的好母亲。一时间三人无语,气氛微妙起来。眼见江一冉与周夫人相谈渐欢,江夫人的脸上越发挂不住。周夫人对江司业的侄女尚且如此妥贴,她要再不说不就寒了人家登门慰问的心吗?前后想想,她又斯斯艾艾地重新提起之前的话题,“其实昨晚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说。”
“其实就是,唉……说起来也是不好意思,我们府里出了内贼,当时天虽晚了……”江一冉听她一句话支支吾吾半天,心累得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人家周夫人隔了两条街都听到动静,主动找上门来关心你,你还当没人知道昨晚的事,还要瞎编阿大姐。她当即开口就道,“真是对不住了婶婶,其实昨晚那些黑衣贼都是冲我来的,他们是皇……”“上”字还没说出口,江夫人就急得一掌拍到石桌上。“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