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八月十二日。
深夜,信王府。 这一晚,信王朱由检睡得格外的早。 他平躺于床上,面容时而皱眉,全身时而抖动。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在不日后登基当了皇帝,年号,崇祯。 他仅仅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便铲除了大明的心腹之患,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势力。 此后他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一刻也不敢松懈。 重用东林党人,重用各名望显赫之人,意图重振大明江山。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大明的江山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出现回暖的迹象,反而愈发飘摇摇摇欲坠。 连年的旱涝灾害,建奴的日渐强盛,压得他喘不过气。 层出不穷的叛乱,接连不断的兵变,使得他心力交瘁。 他不明白,他明明每日都非常勤政没有一丝懈怠,任何事情也都亲力亲为,每日工作近十个时辰,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变过。 但为什么,情况总是变得越来越糟。 孙传庭战死之后,闯贼势不可挡,攻入京城,大明亡矣。 最后,在绝望之下他选择了自尽。 砰砰!砰! “是谁?”听见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朱由检立即惊醒。 感受到额头传来的湿润感,他伸手摸了摸,原来全都是汗水。 看来刚才都是在做梦呀,他喘着粗气不禁感慨。 这真是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就仿佛全是他本人亲身经历的一般。 可是...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他试着回忆梦中的某个场景,却发现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所发生的任何事件都能清楚的映在他的脑海之中,就如同昨日才刚刚重现过。 砰砰!砰! 门外再次传来了敲门声,以及随之一起的人言声。 “殿下,是奴婢” “是徐大伴啊,何事?”
“启禀殿下,宫中来人传信,请殿下立即起身前往宫中” “什么?”
朱由检闻言瞬时睡意全无,就连呼吸都不由得变得急促起来。 这样的场景在刚才的梦中出现过,如今却真实发生了。 他用右手掐了掐左手,感受到清晰疼痛感,他明白现在已不是在梦中,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进来吧” 徐应元麻溜的推开门走进房间,熟练的点燃烛灯后,为殿下穿衣整装。 朱由检系上腰带,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的话”徐应元手上的活计不停,同时答道:“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了” “三更天了...” 朱由检低声嘀咕着,若是一切事件都如同梦境当中那般发展的话。 此次入宫,应该是陛下病重,要想托付后事了。 一时间朱由检的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而其中想得最多的便是。 这如此逼真的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是在预示着什么。 它是否在告诫我,大明不能亡在我朱由检的手里,而崇祯也不会成为大明最后一个年号,一个死亡王朝的代名词。 “殿下,时间差不多了” 徐应元的提醒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朱由检端详着眼前的徐应元,若是梦境那般发展,他的贴身太监徐应元最后会和魏忠贤狼狈为奸欺骗于他。 他微微摇了摇头,但愿这一切都仅仅只是个梦吧。 朱由检最后提了提衣服,向门外走去。 ...... ...... “来,吾弟当为尧舜” 这是朱由检来到陛下床前听到的第一句话。 此时的大明皇帝朱由校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满脸死色,浑身水肿。 朱由检听后连忙跪拜道:“陛下为此言,臣应万死” 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当即愣住了。 这,不就是与梦中相同的场景吗。 接下来便是屏风后的皇后娘娘现身劝进。 “皇叔义不容辞,且事情紧急,恐怕发生变故” 身后传来皇后娘娘的声音,再一次坐实了。 梦,并不是梦。 它是预言,它是告诫,它亦是重生。 此时虚弱的朱由校微声说道:“五弟,靠朕近些” 朱由校来不及多想,应声上前,双手紧握着陛下微微颤抖的右手。 “五弟啊,为兄不中用了,这大明的江山就将交到你的手上了” “咳咳...” 朱由校还没说两句话,便伴随着激烈的咳嗽。 皇后连忙上前为他顺着气。 待气顺之后,继续断断的又说道:“五弟,为兄惭愧,没能留下什么东西” “中宫配朕七年,常正言匡谏,获益颇多。今后年少寡居,良可怜悯,善事中宫” “陛下...” 此时的皇后早已泪流满面,但还是强忍着抽泣道:“妾身不委屈” 朱由校看着皇后微微一笑,用力的抬起左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擦拭着她的泪珠。 随即又看向朱由检沉声道:“忠贤恪谨忠贞,可计大事,宜委任” 这句话在朱由检听来就犹如晴天霹雳,一时之间竟愣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 魏忠贤啊... 此刻朱由检的脑中飞速旋转着,在这些年里,关于魏忠贤的所作所为不说一清二楚吧,但也至少是大概知晓。 因为魏忠贤的存在,如今的大明官场可谓是到了明朝最为黑暗的时代。 他被称为“九千九百岁”,排除异己,专断国政,以致人们“只知有忠贤,而不知有皇上” 在几个时辰以前,朱由检都时常再想应当如何铲除此阉党,还大明天下以清正。 可是,以梦中出现的场景来看,即便是铲除了阉党,大明江山也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好转。 相反,朝廷还常常出现军饷都发不出的窘境,各边镇也经常出现成建制闹哗变的情况。 朱由检迷茫了。 在魏忠贤掌权这两三年里,边镇军饷亏空数百万两,西北、辽东等地接连发生叛变,不就是因他擅挪军饷而导致的吗。 难道铲除人人喊杀的阉党也有错吗? 那以后又该如何呢? 经过这一幕幕的场景重现,他已经完全相信这个梦就是未来的现实,若是现在不做出改变,那最后的结果依旧是煤山自尽。 这让素有大志的朱由检如何能忍。 “陛下放心” 朱由检重重的点头道:“皇兄之言臣弟定不敢忘” “好”朱由校欣慰的说道:“为兄知五弟自小便喜欢读书,只可惜...” 说到这儿,朱由校的神情也跟着低落起来。 “陛下”朱由检安慰道:“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其实不用多说,朱由检也能猜到陛下想说些什么。 幼时的他们都不受宠,甚至没有人在乎他们,更别说老师教导了。 朱由检有想到,或许刚才陛下的那句‘吾弟当为尧舜’,恐怕已经是耗尽了他腹中所有的文墨。 曾几何时,朱由检还鄙视过自己的这位皇兄。 鄙视他不学无术,身为太子,身为皇帝,却不好好读书学习,反而偏爱那些下三落的玩意儿。 但如今的他,再也不敢有此念头。 因为他并没有做得更好,最后大明的江山也葬送在他的手中。 不知何时,朱由校已经睡去,发出平稳的呼吸声,这对于他来说是少有的安逸时刻。 朱由检见状只能向皇后告退,离开了寝宫。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的来,也悄悄的去,仿佛他从未在宫中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