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咱们从握桨姿势开始。”
退役运动员转型做教练。一个个青春无敌大小伙子,像一块块混沌的璞玉,朝气蓬勃地列队排好,等她雕琢。 水寨里头一次有了女人,大伙都规规矩矩地穿上裈袴——其实也就是兜个裆。大家开始还嘻嘻哈哈,等着瞧大姑娘害臊。谁知大姑娘不但不害臊,还微微颔首,很仔细地将这些泳裤侠一个个打量过来,评估肌肉含量和体脂率。 倒把一群小伙子看扭捏了,一个个低头瞅脚。 受现代影视剧影响,阮晓露原本认为,那些占山造反的“绿林好汉”,就算不是个个武艺超群钻天入地,也应该都是体壮如牛的猛男,丢到现代健身房,肯定天天被人搭讪。 如今才发现,在古代,能达到“健美”标准的人类只占少数。这些人大多是天生好基因,比如阮氏三雄,随便嚼个鱼骨头都能长出一身腱子肉,当仁不让地在梁山上坐交椅。 而大多数小喽啰都是出身贫苦的普通人,有些是做生意折本被迫落草,有些是被恶霸迫害流落江湖,有些是荒年歉收逃离家乡,有些干脆是被掳掠上山的……这些人跟“健美”沾不上边儿。有的目测一米五,有的瘦成排骨精,有的跛脚、有的佝偻,有的年纪轻轻一口烂牙…… (当然官军也没好到哪去。除了几个养尊处优的大将,底下小兵也都很弱鸡,连梁山都打不过) 当然,喽啰们精气神都不错,和官军相比略胜一筹。 但限于资质,像阮小五那样魔鬼训练,属于拔苗助长。现在还没出事故,那是运气。 阮晓露的计划,是从热身开始,有氧为主,辅以呼吸训练,顺便慢慢提高肺活量,提高整体身体素质。 立功不立功是次要。起码给梁山增加点安全系数,让自己这日子过得放心点儿。 …… “肩背放松。发力点不应集中在手臂上。要用躯干、腰和双腿使力。”
“不要太累。一旦觉得喘息说不出话,就放缓速度让身体休息。”
“保持节奏,速度不可忽快忽慢。”
阮晓露重操老本行,几分钟,就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 阮氏三雄在旁边瞧热闹。 “妹子,”阮小二道,“你这个练法,毛毛雨,一天下来,汗都不出几滴,如何能增进气力?”
阮晓露不理他,双臂用力,划船出港,留一道水花。 极限式拉练不可取。心肺功能和肌肉功能都需要循序渐进地锻炼。等过它十天半月,再看效果。 如果大家认真按照她的方法练,官军再来,都不用交手,熬都熬死他们。 阮小二朝水面上大叫:“耍一耍便是,赶紧回来练正经的!”
喽啰们被阮氏兄弟整怕了,发现在女侠手下训练实在舒服,简直如同度假。赖在船上练得可起劲,谁都不愿走。 阮晓露指着另一艘船。那上头坐着她的忠实跟班阮小七。 “记着我方才讲的要领,先直线划个十里地热身。跟着七郎的速度,不许超过,也不许落下。现在开始!”
* 一个时辰热身,来到泊子边缘的一个小岛。岛上有简单的前哨营寨。阮晓露让大伙就地休整。 喽啰们吆三喝四要坐下。 阮晓露却没让大伙坐下:“现在拉伸。”
喽啰们反应不过来:“拉什么?”
降低肌肉紧张,缓解关节压力,预防运动损伤,增强血液循环。运动后放松拉伸,和运动本身一样重要。 喽啰们划船的毛病跟阮小七一样,手臂用力太多。手臂肌肉过度紧张不说,还很容易拉伤肩膀后背。因此阮晓露首先引入背部、肩部、以及肱二头肌的拉伸。 “站直,伸直左手臂,掌心向内,右手小臂勾住左手手肘,向左旋转。一、二、三……十九、二十。换右手。”
“左手伸直,在身体侧后方扶住支撑物,身体往右侧旋转。一、二、三……” 她说得尽量浅显,自己带头做示范。 喽啰们不解其意。不就是“活动筋骨”吗,他们也会。伸伸胳膊伸伸腿,还能把关节弄得咔咔响呢。 阮小七催促:“愣着干甚!听我姐的!”
大伙于是照做。头一次看着个大姑娘在自己面前“搔首弄姿”,小撮人禁不住脸红脸热,生出些轻薄猥琐的遐想。然而看着旁边阮小七带杀气的目光,也只好赶紧放空脑袋,各自忍气吞声地找状态。 不过跟着做了几节,有人就发现—— “娘的,酸痛!”
“咦,爽快。”
“舒服!哎,兄弟帮俺一把。用力压!”
…… 说也奇怪。平时跟着阮氏三雄练水性,那是度日如年。训练一刻钟,回去得躺它小半日,才能站起来走路。 阮家兄弟当然不会心软。他们的逻辑是,越是腰酸背痛,说明越是缺练,更该加码。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拉伸完毕,虽然汗流浃背,却是神清气爽。累倒是也累,但跟以前的魔鬼训练完全不是一个累法,完全有余力再战一个时辰。 再看阮晓露时,那眼神也变得格外殷勤。 短暂休整过后,喽啰们很快满血复活。阮小七叫大家分散:“打十几条鱼,带回去腌着。”
梁山泊方圆广袤,生态良好,水产丰富,随便一条大鲤鱼都十四五斤。十几条鱼约莫两百斤,一条船就载得下。 腌鱼咸,不中吃,因此需求量也不高。两百斤够全山吃好几天。 每次训练顺便摸点鱼,这是水军的日常任务。 阮晓露听了却摇手:“十几条鱼也太敷衍了吧?照我看,一人打一条,打它一百条鱼,也不难啊。”
众喽啰笑话她:“娘子这就外行了。鲜鱼好吃是好吃,但如今天气热,养不得半日便得死,死了便坏,白费力气。若都腌了,也就多保存三五日,咱山上吃不得这许多。”
阮晓露叹息。没有冰箱冷链的世界啊。 不过她早有计较:“不妨事,尽管捕。我也是打渔的,今儿看看各位大哥的本事。”
说着腿一盘,笑眯眯做观摩状。 众喽啰应一声,船尾拖出渔网,争着在大姑娘面前显摆。过不多时,几十艘船上活蹦乱跳,鱼鳞反光,大丰收。 阮晓露拣出二十条留下,请大伙将剩下的近千斤鲜鱼集中装了三条船,系在一起。 “你们先回。记着按我方才的诀窍划船!”
阮小七诧异:“姐,你去干嘛?”
“卖鱼啊。”
阮晓露答得理所当然,“今儿镇子上又开集。鲜鲤鱼八十文一斤。你们不能出泊子,我脑袋上又没悬赏。放心,卖来的钱我不独吞,都教你们得好处。”
“不不不是钱的问题。”
阮小七连忙挡她船前:“这一千来斤鱼,你一个人如何卖得?”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上次咱们歇脚那客店,我跟那李小二说好了。让他帮忙卖,给他一成辛苦费。客店里来往人多,不愁卖不出去。”
阮小七张嘴合不上:“你啥时候跟李小二说的这些?”
“你撒酒疯的时候。”
“……” “人家好心不揭穿你身份,总得给点封口费吧?”
* 石碣村镇有集市,远看一排草棚,挑出茶汤、好酒、鞋帽之类的各色挑子;客馆里歇着各路商旅,时常听到驴子打鸣;草棚后面便是运河水路,泊着三五十艘船。因着紧邻梁山泊,左近乡村也是港汊纵横,倒有些江南水乡的味道。 阮晓露泊了船,将那几十条活鲤鱼用篓子兜在水里,支了个摊。 当阮小六还是憨妹子的时候,就时常来集市卖鱼。一天辛苦过秤,收几个钱,换成粮食、菜蔬和盐,带回家,和老娘对坐而食。 此刻她调动记忆,来到散商小户常用的摊位,轻车熟路。 只不过,卖这么多、这么大的鱼,还是头一回。 “活鲤鱼哎——十五斤、二十斤,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哟——” 阮晓露熟练地摆好杆秤,扯开嗓子吆喝。 没多时,一个老乡大爷好奇地停下脚步。 “小娘子,哪里来的?”
“石碣村。”
阮晓露头也不抬,“家里只有我娘俩,从小儿抛头露面多了,您见笑。”
老乡唏嘘两句,又细看那鱼,吸一口气。 “这么大的鱼,是你捕的?哪里捕的?“ 老乡大爷挺能唠。阮晓露虚虚往后一指,笑道:“守着这么大一汪水,总得有几个成精的吧?”
大爷却变了脸色,弯下腰,压低了声音。 “嘘,娘子莫高声!你年纪小,怕是不知。这等十几斤的大鲤鱼,只除梁山泊里便有。自从泊子里来了一伙强人,打家劫舍,抢掳来往客人,更是不容打渔,官司禁他不得。这等新鲜大鱼,我已三五年没在集上见过了!娘子,你这鱼是谁人打来?可要教他千万小心,休要误入梁山泊地界,免得撞上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大王!小人多嘴,娘子莫怪啊。”
阮晓露点点头。大爷的确是好心提醒,别为了几条大鱼,给自己招祸。 从王伦时代开始,好汉们占山为王,连带着将水泊也划归己有,不许寻常人等靠近。偌大梁山,垄断着八百里湖泊的水产资源,只是看个风景,从来想不到开发利用。 而石碣村的村民们就时常抱怨,说自从梁山泊来了山大王,让附近渔户都绝了衣饭,日子愈发揭不开锅。 往年唾手可得的十几斤一尾鲜鲤鱼,自此在集市上绝迹。寻常人家宴客,能拿出五六斤的鱼,已属阔气。 阮晓露笑道:“老丈您多虑。我这鱼不是梁山泊的。上个月下暴雨,在梁山泊边上冲出几条新的水道池塘,里头有不少大鲤鱼,想来是被雨水从冲进来的。我也是偶然发现那个去处,旁人不知道。”
老乡听说这些鱼并非梁山户口,大大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你一个女娃也没胆子到梁山泊去。哈哈!给我称一尾。我让浑家回去做汤!”
看着大鲤鱼,老乡大爷勾起怀旧之思,二话没说就掏钱。 十七斤的大鱼足有半人长,翻着肚皮,在大爷手里挣扎乱跳,活像一个不肯回家的熊孩子,很是闹出一番动静。 很快,集市上的人都发现—— “有个小娘子,她卖十几斤的大鲤鱼!”
一传十十传百,摊子前面很快水泄不通。 “他娘的,恁地大!”
“这鱼得有五年了……不不,七年!十年!”
“今天算是开眼界了!正好明天老爷子做寿,给我来一尾!”
大型鲤鱼重现江湖,没一刻,引发抢购潮。 当然,也有人旁敲侧击,问她除了梁山泊,还有哪里能寻得此等大鱼。 阮晓露当然是讳莫如深:“恕小的不能说。我还要赚钱呐。”
一个财主管家腆着肚子挤进来,说他家老爷开筵席,要对付二十尾十五斤以上的鲤鱼。 “要金色的!把金色的都给我留下!别人不许抢!这是张员外家要的!”
阮晓露也没想到,梁山泊里到处漫游的大鱼,拿到外头竟是如此稀缺。但她也没昏头,高声应道:“金色的可以!要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