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飞扬起来的尘土还未散去，卢思言一个侧滚翻，滚进公路边的排水壕沟里。他可不想被开车的日本兵不经意的扭头，在倒车镜里看到有人从车上跳下来。

他趴在壕沟边，看着汽车慢慢的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观察四周的环境——公路的左边是植被覆盖着的陡峭山壁，右边是一直延伸到山下的陡坡，茂密的林木遮挡了视线，看不清下面的地势。卢思言看了一眼手表，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分。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摩托车从二道沟出发到这里的时间，他大概只有一到两个小时的逃离时间。首先他不能往山上跑，那上面很可能是蜿蜒的盘山公路，而且那样爬行的速度会很慢，也很浪费体力。他只能往山下跑，居高临下的视角可以为自己提供更多的选择。如果下面有河流的话，他或许可以顺着河流走出山沟。

迅速穿过公路后，卢思言一头钻进密林中。下山的坡度很陡，卢思言借着惯性往山坡冲了下去，直到撞在一棵树上才停了下来。树林中的光线比外面要暗了许多，这样的环境让卢思言心里感觉安全了不少。他把外面套着的绷带和日军军服脱了下来，整齐的折好后放进挎包里。现在他不能穿着日军军服在这森林里乱跑，万一碰到个把抗日热血青年会把自己当成小鬼子给干掉的。但这套军装也不能扔了，也许后面会用得着。他胡乱往嘴里塞了个昨天那个小勤务兵给的寿司，这本来是打算带给小林的，没想到成为他的干粮。虽然现在还不是很饿，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要保持充沛的体力。他检查了一下挎包，里面文件都还安全。然后紧了紧鞋带，再一次大步朝山下冲去。

大约跑了一个小时后，他发现山的坡度没那么陡了，林木也没那么密了，阳光从树缝中透了下来，在树林中显得光影斑驳。地上铺满厚厚的落叶，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和腐木发出的霉味。他大致辨认了一下方向，又继续朝树林更深处跑去。不远处，卢思言隐约听到有流水的声音，他心里一阵狂喜，跨步往有水声的地方跑去。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吼叫：“站住。”

卢思言愣住了，这个声音很清脆，应该是个少年，又或者是个女孩，至少他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声音不是来自日本人。等了一会，他慢慢的转过身体。身后什么也没有，除了茂密的灌木林，高耸的树木和布满苔藓横躺在地上的腐木。

“你是谁？请出来说话。”

卢思言大声说道。

这时，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从一堆灌木丛后面钻了出来。他穿了件灰褐色的粗布上衣，手里握着一支猎枪，身后还背着一支弓箭。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

少年脸上带着警惕的神情，冷冷的问道。

“我，我是路过的，迷路了。”

卢思言笑着答道。

“骗人，”少年慢慢的朝卢思言走来，“路过的怎么会到这个山沟里。你最好老实点。”

“我不是坏人，我搭了辆车去齐齐哈尔，我下车方便，结果汽车没等我回来就开走了，我就想抄近路赶上，结果就迷路了，走到这里就遇到你了。”

“啥是方便？”

少年不解的问。

“哦，就是撒尿的意思。”

“说撒尿不得了，还啥方便”少年小声嘟囔着。“不要乱跑，这里到处都是下的套子，小心夹断你的腿。”

少年提醒道。

“啊，真的？”

卢思言吓得张大了嘴。

“小山子，你跟谁说话呢？”

少年身后走出一个中年汉子，手里也握着一支猎枪，他应该是一个猎户。可能就是这个少年的父亲，卢思言心里猜测道。

“爹，这里有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他说是过路的，我才不信呢。”

看来这个少年叫小山子，他们应该是这一带的打猎的人。

中年猎人走到小山子身边，用疑惑的眼光打量了卢思言一会，卢思言里面穿了件米色衬衣，卡其色细帆布外套和一条同色的工装裤，这一身衣着显然不是山里人的装扮。

“你真是过路的？一看你就不是本地人，你从哪儿来啊？”

中年汉子问，看来他判断出卢思言对他们构成不了威胁。

“嗯，我从新京过来的。”

卢思言回答。

“他说他搭车去齐齐哈尔，下车方便，嗯，就是撒尿，结果车就开走了，他就迷路了，就跑到这里来了。”

小山子在一旁补充道。

“那你准备去哪儿啊？”

汉子问。

“我是准备去齐齐哈尔的，可是我真的迷路了。先生，你知道我该往哪里走吗？”

“齐齐哈尔离这俺们这老远了，还有百把十里地呢。”

这时，寂静的山林上方远远的传来一阵机车轰鸣声，由远及近。在这空旷无人的山林里，这个声音显得格外刺耳。这应该是日军摩托车的声音，听上去至少有三辆。这一定是针对自己来的。看来日本人的追击速度很快，而且决策效率也很高。卢思言庆幸自己没有抱着侥幸的心理，继续留在车上。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嘘，日本人的摩托车车队。”

卢思言看了那汉子一眼，他也不知道他们说话的声音是否能够传到山上面，他下意识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汉子和小山子同时把头转向山林上方，汉子接着转过头来，警觉的看着卢思言：“你究竟是啥人？老实说。”

卢思言无奈的摇摇头，“好吧。我也不瞒你们了，日本人在追杀我，我必须要逃出去，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是抗联的？”

“嗯，不是，不过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卢思言坚定的点了点头，他在心里赌这家猎户不会把他绑了交给日本人。

卢思言紧紧的盯着那汉子，等待他的反应。卢思言这时很遗憾自己身边没有带把枪。

“走，先回家。”

汉子向小山子摆摆头，示意他在前面带路，避开这一路的套子。

“回家？回你的家？”

卢思言疑惑的问。

“那还能是你的家啊？走，跟紧我。”

说着冲到前面。

卢思言在猎人身后，大步紧跟着他的步伐。他觉得这个汉子应该是能够信任的，“先生，我姓卢，叫卢思言。请问你怎么称呼？”

“俺姓佟，佟大山。”

“那小山子就是你儿子吧？这名字真好，大山，小山。”

卢思言乐呵呵的说。

“俺们山里人，没读过什么书，也没那么多讲究，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呢。你们是这山里的猎户吧？”

卢思言问。

“嗯呐。”

他们很快就到了山沟的一条小河边，这里依然是林木葱茏，小河的水清澈见底。卢思言急忙跑到河边，洗了把脸，然后又捧起一捧水喝起来。小溪上游不远处有一只狍子也在河边喝水，听见动静，抬起头张望着。

小山子笑嘻嘻的说：“傻狍子喝水呢。”

说着就要端起枪瞄准。

“算了，山子，今天放过它吧。”

佟大山说。山子马上明白过来，他爹是怕枪声把鬼子招来。

“小山子，你是在说我吗？”

卢思言擦干嘴问。

佟大山和小山子相视一眼，不禁大笑起来。

绕过河湾，再翻过两道山梁，卢思言看见了远处一个坐落在山坳之中的小村庄。村子周围群山环绕，十分幽静。

“到家了，”佟大山指着村落说，“这里叫靠山屯，屯子里户数不多，大都是跟俺一样的，靠种庄稼打猎为生。”

所谓的望山跑死马，虽然看见了村子就在眼前了，他们可是足足走了两个小时才到村口。

进了家门，佟大山吩咐小山子给卢思言弄点吃的，小山子就在灶台上忙活了起来。佟大山让卢思言上炕坐，然后从炕柜里翻出一套土布衣服扔给卢思言。“一会把这个换上，你这身衣服太招眼了。你这细皮嫩肉的，一眼就知道不是山里人”。

“哦，那怎么办？”

卢思言怔怔的看着佟大山问。

“哪能怎么办，不行就抹点锅底灰”。

“嗯，这办法不错。”

这让卢思言想起老猫教过他的特工化装课程。

俩人正说着，小山子把热好的一碗烧狍子肉端了上来，接着给卢思言盛了碗碴子粥，又拿了几个苞米窝窝头。

“哥，趁热吃。”

“吃吧，山里人家，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这狍子肉在外面可吃不到”。佟大山热情的招呼道。

“这已经非常好了，谢谢佟大哥，我真的有点饿了，一起吃吧，小山子快过来“。

佟大山笑呵呵说“你快吃吧，不客气。诶，你刚才叫俺大哥？山子叫你哥，这辈分不乱套了吗？你还是叫俺叔吧。”

“好，就叫叔，”卢思言爽快的答应，“佟叔，一起来吧，我一个人吃也不香啊。”

这时卢思言突然想起自己包里的寿司和甜点，马上从炕上跳下来，“我这里还有点鬼子的东西，你们也尝尝。”

说着从挎包里翻出那包寿司和甜点。

“哥，这怎么还有鬼子的衣服啊？”

小山子一眼看见包里的日军军服。

“我就是穿着它从鬼子那里跑出来的啊，我没扔，就是想着后面可能还用得上。”

卢思言一边说，一边又把军服塞进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