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崔老师的照片？”

宋玟一副花痴的样子紧紧抓着我的手机，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你从哪弄来的？”

“当然是自己拍的啦！”

我不由地得意起来。

“啊！你昨天逃了晚自习就去干这个了？！”

“少废话！”

我一把夺回手机，“想要照片，用情报来换！快告诉我你昨天看见什么了？”

“哦！”

她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在附近，才悄悄地凑过脸来：“我昨天中午去参加奶奶的七十大寿，吃得太多了，肚子不舒服，下午一直跑肚。我以为晚上就没事了，没想到还是跑肚……”

“说正事！”

我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后背上。

“哦，呃，晚自习的时候我出去上厕所，结果看见杨晓灿和郑宇昊……”

“怎么了，快说啊！”

“他们在花坛那边说话！就他们两个人，还边说边笑！”

“什么？”

“郑班长，多好的学生啊，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翘了晚自习跟一个外班的女生聊天？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当时就把这一幕拍下来了。”

宋玟严肃地点了点头，一副认真思索的神情，“如果你要的话，我把这张照片传给你，怎么样？”

“嗯，我当然要！回去等着吧，明天我把崔老师的照片传到你邮箱里！”

她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我就知道天馨你是好人！”

“哈，我从来说话算话！”

我笑着把手机放回书包里，“时间不早了，我爸还在门口等着呢。再见！”

“拜拜！”

和她道别后，我走出校门。就像我预想的那样，对面的路旁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车。然而不知为什么，我感到脸上的肌肉突然僵住了，就像一盆冰水毫无预兆地洒在脸上，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最终，笑容消失了。

如果让宋玟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她一定会吓坏的。

我拉开轿车的后门，面无表情地坐了进去。前面的驾驶座上有一个安静的影子。那是我的父亲。看到一个星期未见的父亲，我一点都不感到高兴，只觉得难受。

他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却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发动了汽车。

汽车里弥漫着一股汽油和甲醛混合的怪味。我摇下车窗，然而怪味还是钻入了鼻孔，充斥着肺腔，几乎令我窒息。窗外的冷风非但没有让车内的气味有所好转，反而让我打了个寒战。

我伸出僵直的手，把车窗摇上去，心中默默地祈祷着。

千万不要说那件事……

汽车在小巷中行进。快到家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就好像后座上的我根本不存在。

“天馨……”他开口了，平静的空气仿佛荡起一层涟漪。

我没有回答他。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月考了，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我心头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努力把肺腔中的怪味挤出去，然而喉咙还是火辣辣的。

“还行吧……”我装作轻松的样子，声音却不受控制，十分沙哑。

“还行？还行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你入学的时候排班里多少名吗？”

随着他声音的突然提高，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变大了。

我想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然而头脑一片空白。

“你看看郑宇昊！他初中就开始学高中的内容了，那时候还是我教他的！人家是保送上来的，你呢？你看看你中考的那分数，我都没脸让你进实验班！”

我又摇下车窗。明明才刚入秋，我却感到寒风彻骨。

“同样是我教出来的，怎么就差那么多呢……”他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叹气，然而每一个字都随着冷风清晰地灌进耳朵里。

我再次关上车窗。

汽车缓缓地在小区里停下了。我背起书包下了车，迈着僵硬的步子跟在父亲身后。

“国庆休息八天你哪也别去了，也不用上网了，就给我好好复习！我看你这次月考能考到什么水平！”

仿佛一丝火星落入了干枯的草堆，我感到炽热滚烫的火舌在胸口迅速蔓延，灼烤着我僵冷的身体。

我拼命调整呼吸，想要回答，却发现嘴唇好像黏在一起，无法动弹。

我只有一个念头：别再提这件事了……

我们没再说一句话。

回到家里，我一个人进了书房，摊开书本，却怎么也学不进去。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乱撞，传来一阵阵钝痛。我不由地仰起头，墙上一张挨一张的明星海报杂乱的色彩刺痛了我的眼睛。

为什么我是现在的我呢？为什么我不是像郑宇昊那样的优等生呢……

我不是个喜欢学习的人，从来都不是。在我印象中，父亲很少对我笑，一开口总是三句不离学习，我的童年几乎就是在他不断的呵斥中度过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对和学业有关的一切都莫名地反感，所有的课本对于我来说就像天书一样难懂。我觉得自己天生就不是这块料，所以再怎么向这方面培养也难以发展。

比起学习，我在学校的各种八卦方面耗费的精力要多许多。我在学校建立了一个可靠的情报网络，专门收集各种八卦消息，包括学生之间的谣言和帅哥美女的照片。我有意发展人脉，所以总是消息最灵通的人，甚至有人给我起外号叫“八卦女王”——虽然开始是戏弄的称号，后来不知为何竟广为流传，成了人尽皆知的头衔。说实话我对这样的称呼并不反感，还有些得意，更何况很多人慕名来找我解决问题或者交换情报，和乐不为呢？

但是家里人对我的行为似乎很反感。他们觉得是这些闲事分散了我的精力，让我不能专心学习。可是我不这样想。就算我努力也不会有成效，为什么不把时间用来干自己喜欢的事呢？

也许是老师的缘故，爸爸对我抱了太大的期望。我就是受不了这种期望的压力，在高一开学时死缠烂打，家人才勉强同意让我住校，所以我只有周日或长假期间才能回家。这让我不必每天面对家人的脸色，感觉轻松了许多。

……

天色逐渐暗下来。我看了看一片空白的作业本，无奈地打开了台灯。多少要写一些东西吧，不然爸爸来查岗就麻烦了。

不久，夜幕降临。门外传来了一阵穿衣的声音，把我从神游状态拉了回来。

爸爸要出门？

我有些好奇。这么晚了，他出去干什么？

我不能主动出去问，不然他会说我不认真学习之类的。

但是我马上就知道了答案，因为书房的门开了一条缝，爸爸把头探了进来。

“老同学来了，叫我去吃饭。饿了冰箱里有剩包子，热一热吃吧。你好好学习，别走神。”

“哦。”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应答了一句，然而房门关上的一瞬间，我几乎开心得要跳起来。

自由时间！

这种难得的好机会，我怎么能错过呢！

我我在窗前目送爸爸离开小区，马上穿过客厅，飞奔到父母的卧室里，按下了电脑的开关，趁它开机的时候找到手机的数据线，连在电脑上。

一定要速战速决！

我打开QQ，嘀嘀的提醒声响起。

果然是宋玟！

“照片能传过来吗？”

消息是不久前发来的。

“当然！你在吗？”

“在。”

天赐良机！

我马上把手机上的照片传到自己的文件夹里，这个文件夹有密码，专门用来存放这类信息。

随着进度条一点点推进，一张张照片传到了宋玟的帐号里。她这个过程中，她不时发一些花痴的表情上来。崔老师是个年轻的语文老师，本科刚毕业，水平不错，更关键是人长得帅，刚来一个月就俘获了无数女生的芳心，宋玟这么疯狂也是很正常的。

就是不知为什么，我虽然热衷于八卦事业，却对自己八卦的对象从来没什么别的兴趣，对崔老师也没什么感觉。正是这种淡定让我的“工作”便利了许多，不会在“取证”的时候因为犯了花痴病而发呆。

没多久，所有的照片都传到了她那里。然而刚打算松一口气，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开锁声……

我像触电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全身仿佛瞬间跌进了冰水中。

大脑一片空白。

进来的不只一个人。长期出差的妈妈紧跟在爸爸身后进了门。

当他们看到我的时候，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偏偏在这时候，QQ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我不敢回头看。

父亲突然大步走到我面前。

“我倒要看看你每天都在忙什么，竟然让你这么着迷！”

“别！”

我下意识地去挡，然而父亲猛地把我推开了。

“又是这些东西？！你每天干这些有什么用！你考好了我不拦你，你爱干嘛干嘛，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成绩吧！不要脸！”

天旋地转。

“上网是吧！我明天就把电脑送人，我看你怎么上网！你要是有人家郑宇昊一半用功，你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郑宇昊……”

为什么又是他？！

为什么总是拿他来和我比？！

我究竟……哪里不如他！

胸膛好像要爆炸了一样难受。

“我……受够了……”

“你说什么？”

“郑宇昊！你不是喜欢他吗？！那你为什么不让他做你儿子！你为什么总是把自己的期望强加在我身上！我不想再看你们的脸色，我累了，我受够了！”

“你……”

“我不是他，你说的那一套我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自由，为什么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啊！”

我没有再看他的表情，不顾一切地转身跑出了卧室，撞到了站在门口的妈妈，跑出了家门。

那一瞬间，泪水泗溢。

等到愤怒的火焰渐渐熄灭，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街头。

我还穿着拖鞋，连外套都没有穿，上身只有一件薄衬衣。我不敢以这种形象出现在别人面前。我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

我无目的地游荡，钻进了小区旁的一个小公园。路旁的灯光把路面染得惨白，几只秋虫绕着灯光无力地冲撞，做着最后的挣扎。寒风不断地灌进领口。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仿佛是无尽的黑暗，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无法言喻的恐惧紧紧包围了我。

回家？……我不想。就这样回家，他们会怎么说？恐怕会继续没完没了的说教吧。

我就这样无意识地沿着公园里的小路一直向前走，什么都不想。我突然觉得，这是不是一场梦？是不是等到天明，我就会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渐渐地，我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虽然我很少来这个公园，但也记得它其实很小，按理说这条路不该这么长，以至于我走了这么久都没看到尽头。

我向路的前方望去。一片漆黑。灯光下飞舞的小虫不知何时都消失了。

冷汗涔涔。

我不断地安慰自己。也许是我一直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没主意自己走了多久吧……

可是我马上注意到了这里的反常。路旁的树，竟然都是枫树。

我记得这个公园里大多种着杨树和梧桐树。枫树我只在学校附近见过，可是这里离学校已经很远了。

怎么回事？！

难道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我一时手足无措，只能站在原地，任凭冷风拍打……

可是为什么，明明这么害怕，还是不想回家？

我不想回家！回家就等于认输！我才不会后悔，也不能后悔！要不是发生了意外，我才不会……

一个清脆的童声突然响起：

“你在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