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被破坏，昏迷的若萱被救出并迅速送往医院。身体检查显示若萱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第三天早上她终于醒来，休养一天后她认为自己已经没事，坚持要出院，她父亲却坚持让她再住院几天。我每天放学后都会来看若萱，眼看她气色越来越好，我也放下心来。

来医院的时候经常能见到若萱的父亲，还有似乎是他手下的那个年轻男子。我曾经亲眼目睹若萱把她父亲赶出家门，却不知道原因。从那以后，他们父女之间似乎一直只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节，虽然不算仇人，却也疏离得像陌生人。这次事件成了两人缓和关系的契机，我能感觉到若萱不再那么抗拒和父亲接触了。可能是因为她主动求助于父亲，现在有些不好意思吧。

探望若萱的时候，她紧紧皱着眉头，时常露出忧郁烦闷的表情，这种表情在她脸上并不多见。我担心地问她缘由，她却经常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终于有一天，她像下定了决心，告诉了我她父亲的身份。

她说，她的父亲其实是公务员，在一个叫异常事务管理局的地方工作。这个机构不对公众公开，专门管理和灵异事件、妖怪案件等相关的人和事，具体情况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她父亲在其中是个领导角色。由于能看到妖怪的人极少，这个机构常年极其缺人，待遇也很高。也因为缺人，他们只负责事关人命或社会安全的大事件，妖怪被屠杀这样的事件根本不在他们管理范围内，也没有时间去处理。只要不会危及人命，妖怪世界的事闹得再大他们也不会看一眼。

镜鬼事件中，我对若萱父亲的身份产生过好奇，不过对若萱的担忧已经超过一切，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若萱告诉我的真相让我小小地吃了一惊，我们国家居然还有这样的机构！不过想想也是，既然有人能看到妖怪，国家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若萱最近情绪低落似乎和这件事有关。但她并不是刻意对我隐瞒，我也没有那么在意她父亲的职业。什么异管局，他们又不会管我，那些人和事情离我太遥远了，知道了又不能怎么样。我隐约觉得她还有什么别的烦恼，但又不好再追问下去。

我能看出来，若萱没有那么讨厌父亲，而叔叔也很想拉近和若萱的距离，只不过他们都不太擅长表达。叔叔有点失落地站在病房门口的画面，莫名让我想起了陈老师和陈天馨。血缘关系再近的亲人，如果不沟通也会产生巨大的裂痕。我默默退出房间，把剩下的时间留给这对别扭的父女。

若萱出院后，一切似乎回归了正轨。丁嘉怡和她姐姐听说若萱住院的事之后，执意要给两倍的报酬，虽然她们并不清楚情况，只知道事情很严重。若萱拒绝了，她认为这件事能顺利解决并不是她的功劳，坚持只收了原先的那一份。

关于镜鬼的故事，若萱只是大概给我讲了一下，并没有说很多。这是一个古代宫女一生逆来顺受，即使成了皇后却过得十分凄惨，最后连子嗣都在争斗中惨死的故事。不得不感慨，古代封建制度中尊卑等级十分严格，女性几乎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正是因为如此，镜鬼才想要附身于丁嘉晨，占据她的身体，在自由得多的现代社会里重新活一次，彻底掌控自己的人生。

我不由唏嘘，镜鬼也曾经是可怜人。不过若萱没有太多触动，她虽然也认为此人可怜，但终究危害到了我们的安全。

“任何一个人，或者妖怪，只要威胁到我和我身边的人，不管什么理由，都应该付出代价。”

看似冷血的话，却让我心里暖暖的。

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冷，圣诞节悄然来临。平安夜这天，街道上张灯结彩，人头攒动，欢快的音乐和绚丽的彩灯交相辉映，到处一派温暖的节日气氛。我和若萱约好一起逛街，之后在一家我很喜欢的西餐厅吃饭，却没想到冤家路窄，在这碰到了老熟人。

“老妖婆！”

“臭小鬼！”

这小鬼消停了一段时间，搞得我差点忘记他的存在了。若萱虽然没见过小旭，但瞬间反应过来，警惕地向四周张望。我也跟着张望，并没有找到小旭师父的身影。

“就你一个人？”

我差异地问他。这小鬼跟着师父长期远离尘世，不像是会吃西餐的人，更何况还是一个人来。

“才不是呢！师父答应带我吃西餐的，让我先在这里等他！你们等着，他马上就来了，到时候让他收拾你们！”

若萱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我却被勾起了胜负欲。

“哟，还打小报告呢，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需要别人撑腰啊～太丢人了吧～”

“你……！”

小旭憋红了脸正要和我争辩，一个服务员忽然打断了我们。

“请问是这位小朋友的家长吗？他在这里等了一个下午了。您现在要接他走还是要入座？”

我还没来得及澄清自己不是他家长，就对上服务员有些责备的眼神，好像在埋怨我把这么小的孩子晾在这里这么久。等了一个下午？我震惊地看向臭小鬼，他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

“我……我师父一定会来的！他答应我的！”

“答应请你吃午饭，结果到现在还没影？”

我翻了个白眼。普通人这时候要么早该生气了，要么已经回家了，他居然在这死等到晚上，这小子真是又傻又实心眼。

“您不是他家长吗？”

服务员看出些什么，有些失望地问我。这小子没有手机，目前看来估计他师父也没有联系方式，就算有他也不知道，不然早该联系上了。服务员可能也劝过很多次，但他死活不愿意走。

“我不是他家长，只是认识，偶然碰见了而已。”

看着服务员一脸准备报警的表情，我突然有个想法，但是不能擅自做决定，毕竟还有若萱在。我略带恳求地看了她一眼，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让他一起吃吧。”

我回给若萱一个感激的眼神，就知道若萱最懂我了！虽然我不喜欢这个臭小鬼，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看样子他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这小子脑子又轴，总不能任由他在这等着，最后饿着肚子被送到派出所吧。

听到我们说要带小旭一起吃饭，服务员如释重负。这小子一边红着脸说“我才不需要你们施舍呢”，一边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堆很贵的菜。真不知道他这不要脸的本事从哪来的，他师父可不像这种人，难道是家族遗传？昶家人都这么不要脸？

“我说，你也真是傻，你师父要么早就忘了约定，要么遇上什么事儿了。对，说不定他是故意让你在这等着，想支开你自己干什么坏事呢。”

我故意坏笑着逗他。

“才不会呢！”

他梗着脖子狠狠把一大块牛排塞进嘴里，“师虎……柴不是那种人……唔……”

“那我问你，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他停下嘴，愣愣地看着我。

“他从哪来？什么身份？为什么收养你？”

他不吭声，埋头继续吃东西。

“你对他一无所知，连名字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相信他？”

他又涨红脸争辩道：“我……谁说我不知道了！我就算知道，凭什么告诉你！来路不明的老妖婆！”

“哈？你才是来路不明的小鬼吧，我可是这儿的正经居民！”

我突然又想到一种可能性。小旭师父会不会突然不想收养他了，所以把他抛弃在这里？这话我差点脱口而出，但最终没说出口。对于父母双亡的小鬼来说，被抛弃会是第二次巨大的伤害。

“你的父母到底是谁？”

一直不说话的若萱突然插言道。

见我和小旭诧异地盯着她，她才慢条斯理地搅拌着拉花拿铁说道：“你一直说自己是名门之后，也不过是一面之词。你父母不是在你很小的时候已经去世了吗，你应该不记得他们，怎么能确定自己是名门之后？”

小旭果然气得拍案而起：“我有证据！”

“哦？”

若萱一挑眉。

小旭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金属钥匙扣。钥匙扣设计成了怀表的形状，从上面的锈蚀痕迹来看，应该很古老。他把钥匙扣打开展示给我们看，里面放着一张老照片，是一对夫妻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孩子。虽然孩子很小，但从五官隐约能认出是小旭。怀表背面刻着字：2003年5月1日，昶青，李槿，昶旭，拍摄于家中。

这对夫妻应该就是小旭的父母，我当然不认识。若萱却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她肯定不会刻意挑衅小旭，这么问一定有她的原因吧。

小旭小心翼翼地收好钥匙扣，若萱却巧妙地岔开了话题。直到我们吃完，小旭的师父还是没有来。我心中最坏的猜测随着时间推移，可能性越来越大，可我有点不忍心把他送去派出所。

如果一个孩子被命运抛弃后又被信任的人抛弃，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只好给餐厅服务员留了联系电话，告诉他们如果有人来找小旭就联系我，然后带着小旭去逛街，希望能用快乐的方式让他暂时忘记师父的事。若萱显然不太赞同这样做，但出于对我的担心也一直跟着，并且让我和她约定，如果到了十点他的师父还没有来接他，就把他送去派出所。

我们一路逛着，并没有收到服务员的电话。看着小旭快乐的笑脸，我的心也越来越凉。到了约定的十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带小旭回到了原来的餐厅，却发现餐厅已经打烊，而小旭的师父正在门口等他。

“师父——！！”

小旭哭着扑进了师父怀里，脸上满是泪水都不忘挑衅似的回头冲我吐舌头，好像在说“你看我师父才没有不要我”。

令我惊讶的是，他此时并没有披那件奇怪的斗篷，而是穿着黑帽衫和黑长裤，走在街上也不会那么惹眼。但是他和以往一样不露容貌，帽子遮住了他的眼睛，口罩遮住了他的脸。他这次没有威胁我，而是冲我们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钻进鼻孔，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带着小旭消失在黑暗的小巷里。

第四则怪谈 镜中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