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陷入沉默。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知道得越多,越觉得残忍。 张司九叹一口气,然后轰大家去睡觉。 不过,睡是不可能睡太久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 莹儿娘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老妇人,老妇人手里还牵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娃。 然而让人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的是,小男娃虽然不白,但看起来肉嘟嘟。 再一联想莹儿的瘦弱,这两者之间鲜明的差距,更让人有一种愤怒和无奈从心里冒出来。 那妇人颧骨高,眼睛小,看着就是精明不好相处的样子。她还没进门呢,就嚷嚷起来:“张小娘子呢?我找张小娘子!”多多少少吧,有点来者不善的意思。 张司九早有预料,这会儿也不惊讶,只微笑过去:“我就是张小娘子,你是莹儿奶奶?”
莹儿奶奶上下打量张司九,然后一撇嘴:“年纪轻轻的,毛都没长齐,也敢给人看病。这下好了,治死人了,啥也别说了,你打算赔多少?”
张司九:……你这倒是很直白。 莹儿娘在一旁佝偻着背,深深地低着头,一眼都不敢看张司九。 但从张司九这个角度看过去,依稀是能看见莹儿娘脸上的巴掌印的。 显然,莹儿娘回去之后,就挨了打。 张司九收回目光,重新看莹儿奶奶,好声好气的问:“所以,你是打算闹?”
莹儿奶奶声色俱厉:“你不给钱,我就闹!闹得大家都知道,你治死了人!你休想再开医馆!”
“那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张司九提醒她。“你知道上一个在这里闹事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莹儿奶奶倒是很懂的:“这里是太医署咋个了?我找你,又不找太医署!而且这个就是你治死了人,你难道敢不承认?!你不给开药,非要动刀子!”
说完,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似悲从中来:“可怜我大孙女啊——才八岁,你就把人给治死了!我可怜的大孙女啊!”
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嗓门,让张司九恍恍惚惚想起了从前住在村里的时候,那些和人吵架的大娘,也喜欢用这样的套路。 看来,城里大娘也一样的。 张司九叹一口气,然后看向了邓文。 邓文和和气气应了一声,然后走到了莹儿奶奶跟前:“走吧,我带你去官府告状。”
莹儿奶奶被邓文那魁梧的身材给吓得往后缩了缩,声音都破了音:“你要干啥!”
莹儿娘这个时候才敢抬起头来:“娘——” 虽然莹儿奶奶面对邓文时候略有点怂,但对莹儿娘的时候,却格外的凶悍:“娘什么娘?没用的东西,自己女儿死了都不知道生气的?猪还知道护自己的崽子呢!要钱都是便宜他们了!咋的,你还想做善人?我呸!”
莹儿娘顿时一言不发了,唯有眼眶通红,又慢慢掉下眼泪来。 而她身侧的手,也慢慢攥紧了。 杨元鼎把张司九拉到了身后,“你躲远点。”
邓文拳头也捏紧了,声音也不斯文温和了,他皱起眉头:“你跟不跟我去报官?”
“我就不走,不给钱就不走!”
莹儿奶奶一口唾沫喷在了邓文身上:“你敢动我一个手指头试试!我告诉你,我又不傻,怎么可能跟你走?谁知道你带我去干啥!”
邓文愕然,一脸委屈:“我能带你去干啥?”
听云捏着鼻子拉开他:“她怕你杀人灭口呢,你想的那个还浅了。哎哟真臭,你快去换衣裳洗澡,大过年的,真晦气!记得用柚子叶啊!”
真臭假臭不知道。 但听云那表情,让所有人都觉得那一定很臭。 反正,那些来围观的太医署人们,都忍不住齐刷刷退后了一步。 那架势,把莹儿奶奶自己都搞怀疑了:真这么臭? 但她下一刻很坚定:“反正我就不走,你们拿钱来!”
听云捏着鼻子:“哎哟你快别说话了,真的太臭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要用这种办法来逼迫我们给钱!你真太有才了!你嘴这么臭,是不是因为你把莹儿的饭都吃了,不消化了?”
张司九:……不愧是你,我的听云。我宣布,以后你不仅是护士长,还可以兼并行政科专门负责处理医闹的主任! 这句话激怒了莹儿奶奶。 莹儿奶奶怒骂:“放你娘的狗臭屁——” 然而听云没来得及说话,莹儿娘却说了句:“莹儿的饭?是什么意思?”
听云直接把真相捅出来:“莹儿为什么撑不住?一个本来就不健壮的孩子,将近两天没吃饭,你觉得,她拿什么撑?还发着热,肚子也疼!”
“两天没吃饭?”
莹儿娘重复一遍,神色茫然:“怎么会——”
“我切开了莹儿的肠子,她的肠子里,空空的。这是没吃饭所致。”张司九也说了实话。
真相虽然残忍,可瞒着莹儿娘,也不行。 莹儿娘转头看住了自己的婆母。 那莹儿奶奶被自己这个儿媳妇看住,一瞬间竟然有点毛骨悚然,吓了一跳之后,却更愤怒:“你看我做啥子?他们说啥子你就听?鸡都比你聪明!鸡还知道低头吃米呢!你就是个棒槌!”张司九皱眉:这属于人格羞辱,语言暴力了。如果常年处在这种环境下,只怕会对性格都造成很大影响,变得懦弱且不自信。 不过,这一次,莹儿娘却没有退缩,也许是下意识退缩了那么一瞬间,可想到莹儿的情况,她瞬间就又坚定了。 她问莹儿奶奶:“为什么不给她吃饭?”
莹儿奶奶一丝一毫的心虚也没有:“为什么要给她吃饭?她自己说肚子疼吃不下,难道我要给她硬塞吗?再说了了,谁生病不是饿两顿就好了!”
张司九:生病了饿两顿就好了?确定不会饿死? 莹儿娘再问:“那两天没吃饭,你都没想过跟我说,让我带她去看大夫?”
眼泪不争气掉下来,莹儿娘却没有擦,只是灼灼看着莹儿奶奶。 那样子,分明是在质问和埋怨。 不,不止是,还有愤怒! 可莹儿奶奶仍旧不屑:“一个丫头片子,看什么大夫?大过年的,不嫌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