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兄?”
米寿身高只到人家肩膀头,但范儿很足,背着两手,仰头提醒道。 示意随他走吧,快别发愣了,瞅马有什么用。 “啊?噢。”
温文尔雅的颜系涵对米寿一点头。 这天晚上,米寿给他打饭,他也不问你家咋吃的是自助餐?你家怎么与别府不同。 脑中都是那个挥之不去的倩影。 只有在离开时,要见宋福生了,颜系涵才正了正神儿。 宋福生在家中书房正写材料,听米寿说,人家要过来拜别打声招呼,他忙中抽空分神看向门口。 当爹的,要给儿这个面子的。 这都是儿子的小朋友。 宋福生对在门口向他鞠躬行礼的颜系涵点了点头,靠在椅子上,笑着摆摆手,让免礼:来啦?啊,要走哇,行,常来玩。 大门关上。 颜系涵牵着马,回眸看向知府家的门。 门关上,里面的热闹顿时消失不见。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 “九少爷。”
门房的仆人接过马绳。 小厮赶过来道:“少爷,老太爷让您回府就去一趟。”
“知晓了。”
颜老夫子今日选拔集结家中子弟著书人选。 他已经和宋茯苓商议过了,先出一套“算筹学基础”和一套“初级算筹实务”。 先将这些已整理完大量资料的著书成册。 编译人当然是他们颜家人了。 宋茯苓自始至终就表示,她不愿意参与细致麻烦的编著工作。 她能做的就是出一份大纲,连细纲都不提供,不要找她。 而这份极其繁琐的工作,最后名字还不会出现在作品中,就有颜系涵和其父颜府四老爷。 这些人却很高兴有资格能参与其中。 此时,颜老夫子坐在上方给选拔上来的儿子孙子讲话。 他老人家两手拄在讲台上,姿态和宋茯苓平日里一样。 说到重点时,老爷子会拿起粉笔,站起身,唰唰唰在黑板上写下重点词。 颜系涵坐在下面,坐的正是祖父平日里听课的位置。 他听到祖父说: 算筹,可不止是一门工具。 如若能背普及更广,它会在建筑、制造、军事等等领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颜家,虽以退出政权中心,但凡是对朝廷有利的,哪怕能起到一点点的推动作用,颜家都义不容辞。 上面祖父说的越多,颜系涵在心中想的也越多。 慢慢开始冷静。 他目光落在书桌上那厚厚的书籍上,似看到了宋姑娘在这里给祖父授课的一幕幕。 很幸运,今日能见到宋姑娘。 见之前,他其实没想太多。 他和那些同窗一样,抱的心理更多是深深的好奇,就是想亲眼见见这位奇女子。 知晓她算学很厉害。 知晓她经常玩的是他们男子都不是很擅长的小发明。 知晓她在其父任职会宁知县时,尝尝翻阅近年来的杀人案卷。 且别的女子看书,看诗词歌赋,讲儿女情长,宋姑娘却是看律例,专找漏洞讲给钱同窗听。 他大胆猜测,宋姑娘不会是将那些漏洞一条条都写下来了吧? 有意思的女孩不多,宋姑娘是佼佼者。 可是见到后,又能如何呢。 提亲? 有些时候,不得不说,门第之见。 宋知府,正蒸蒸日上。 颜家,已呈现日落西山。 虽然他一向内心很骄傲,认为自己就是自己。 但是事实上,他在外是颜家儿郎,如若皇上心中存有忌讳,他将来能不能参加科举都是未知数,如何博得一个明天。 没有明天,如何能得到宋知府的认可。 毕竟他知道前一阵日子传的宋小姐不被其父重视,那纯是无稽之谈。 另外,即使熬不过自己的心,一定要试一试才不存在遗憾,也绝不是眼下。 因为如若他得到祖父和父母同意登门提亲,到时,宋姑娘那里一旦要是不同意,那让宋姑娘还怎么登颜府门,那书还怎么著写? 这不是他的初衷。 他希望古灵精怪的姑娘,能像妹妹说的那样,能每日都欢欢喜喜的,不要由于他而心存负担。 “系涵?”
“啊?是,祖父。”
颜老夫子最喜欢的这个孙儿。 四房的系涵学问做的最好,却看起来平平常常好似不出彩。 实际上,心知这个孙儿在这个年纪比他强,很懂中庸之道。 —— “你咋才回来,闺女说你那里有客,谁呀。”
宋福生放下毛笔,抬头问钱佩英。 钱佩英将包挂在墙上的衣钩上,回头瞅了眼她家老宋: “柳夫人。茯苓去的时候,我俩正在里间说话。你猜柳夫人今天和我说啥。”
“你别总让我猜。你口头禅,你猜啊,你知道吗?开头说话总带这两句。你不说,我能知道吗?”
钱佩英瞪宋福生一眼。 这才坐下身道:“我怎么觉得她是想和咱家提亲呢,今天去,是和我透话呢。”
“谁呀,给二丫啊。”
“你是不是傻,二丫再亲,毕竟是侄女,还不至于到我这里。有她的信,就会找老太太了。是你闺女。”
宋福生当即拉下脸,敢提他闺女:“她提的是谁啊?”
“自然是她们家那唯一的嫡子了。”
“我看是你俩傻,她儿子才多大。都没长脑子说那话,她儿子比咱闺女小知不知道?”
钱佩英也知道小。 但听柳夫人那意思,女大三抱金砖,茯苓年纪大也干,只要她和老宋同意,瞧那意思,其他都不算事。 而且还没有影子呢,就积极到,恨不得现在给她下保证决不让茯苓受委屈。 “说看重咱家的氛围了,说是第一次见咱俩就羡慕。说正好咱俩想多留闺女几年,全都咱说的算,还夸咱家茯苓……” 钱佩英还没有说完,宋福生就站起身挥手道: “得得得,别给你两句好话就当真话听。 咱俩,有几个咱俩? 他们觉得年纪不是事,我还觉得有问题呢。 瞧那柳府后院吧,花花人花花事儿,有其父必有其子,让他们上一边去。”
钱佩英望着宋福生气走的背影: “是,我没应,我说咱家没考虑过找岁数小的。 这不就是透话阶段,我和你唠唠嗑嘛,最后也没弄僵。 我估计柳夫人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提几句的,你生啥气?我就是想告诉你,咱闺女有市场。”
第二天,很凑巧,宋福生收到两封信都和结亲有关。 一封是奉天的,大郎的婚事初步定下,就等着他们一家今年过年回去过礼了。 本来挺高兴。 可是看完第二封就不乐意了。 他在外地当知县的进士朋友信中提及,知府私下有找谈话,想让中间做个媒人,帮忙给家中幼子提亲宋知府的千金。 宋福生看着信吐槽,你都知道是千金了,还敢随便提亲? 提笔回信: 快让你那里的知府去给幼子寻别人吧,他这里,不可能。 因为一生只得这一女,如珠如宝。 从未考虑过让远嫁,倒盼着将来即便嫁人,还能常回家。 本来挺气愤的,可宋福生写着写着忽然停下笔。 秦主簿进来添茶,正好听到大人叹了一口气:“唉。”
大人这是怎么了? …… 宋茯苓从颜府出来,正要上车,一看从拐角出来一位高大挺拔的背影,一愣:“爹?”
宋福生背着手笑呵呵的走了过来:“啊。”
“你怎么来啦,啥时候到的,来了还不进去?”
宋福生上前接过烧鸡手里女儿的背包,又帮茯苓拽了把到脚面的裙子给扶上车。 进府干啥,他不过就是来接闺女“下班的”,没必要大张旗鼓。 但宋福生没解释,只坐进车,嘱咐迟行迟宇赶到南大院接佩英。 然后才道:“今儿咱不回家吃饭,我让米寿去墨莲居等着呐,去那里吃。吃完咱几口人逛逛街。”
宋茯苓疑惑,“您不忙啦?”
她爹最近很忙的。 目前基本一个月就向外面运一趟货,有私货也有官衙出的一车车磨刀石送往京城兵部武器库。再由兵部派人运往前线。 鹿场和养殖木耳的厂地也已经围上了,她爹前几日还说要去一趟。 另外,今年水稻试验田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大量的荒地要开发,之所以以前荒着,就是地处偏远或是存在引水困难,就要想办法修水渠从山上溪流引水。 更何况,又一年的春天即将来临。 一茬茬的事儿,都在等着他爹,爹连会宁都没有时间去。 每晚,父亲或在前衙或在后宅书房查资料写总结。 宋福生说,“不咋忙,陪你和你娘咋是浪费时间,别操心了。”
墨莲居里,桌上摆着六道大厨最拿手的菜。 透过珠帘,隐隐约约能听到假山流水声和筝声。 米寿再没了以前稚嫩的声音,一开口像个小大人似的: “嘿嘿,还是路边馄饨好吃。姑父,你还记得咱第一回进城吃馄饨吗?”
钱佩英提醒宋福生:“就你被店小二看不起那次。”
宋福生给女儿夹菜:“记得,是不是就那回米寿走丢了?跑去,拽着人家陆畔非要给蘑菇,那次我真想揍他了。”
米寿说:“可我一次也没挨过打。”
“啊,是,没打过你。看来你还挺眼馋,挺遗憾呗?”
一家四口就笑了起来。 宋福生一边笑,一边有特意观察女儿的笑脸。 最近被闹的,他突然脆弱了。 看到米寿,寻思:这小子指定是跟他一生的,男孩子,算是分家分不出去了,还能给领回个儿媳。 看到茯苓,心理就变成:唉,你说时间咋就过的这么快,一晃眼长大了,他们一家四口还能有多少年像现在这样? 吃过饭,消息灵通的,早就知晓今日宋大人在陪妻女逛街。 商户们严阵以待,以为贵为知府能是随便出街的吗?人家多忙呢,再说也用不着啊,想要啥,都有专人给送到后宅。 他们猜,搞不好是来查民生的。 就是时间来不及啊,要不然各商户恨不得先打扫卫生再迎接。 却没想到,宋知府真就是普通逛街。 都给铺子里的商家看傻眼了。 “这个带花的好看,她娘,你瞧呢。”
“我瞧一般。”
宋茯苓推开老爸向她身上比划的花布:“我瞧,也很一般。”
宋福生看了看手里粉缎带花的,这咋能一般,多好看,穿上显得岁数小。 “那你瞧哪个好?”
“那个料子。”
宋福生立马对商家一指那料子,“送车上。”
宋茯苓试鞋,各种绣花鞋,给钱佩英都看心疼了,这都是逛的第四个铺子了,啥贵一眼就能叨上。 要是缺这些也行,可茯苓并不缺,老太太没少给闺女买。 老太太那点购物狂潜质全体现在她闺女身上。 “还买啊?”
“我爹非要让我试的。”
你要是不瞅,他能让你试吗?你别乱瞅呀。 胭脂水粉铺子里,宋茯苓东闻闻西摸摸,头都不抬,对后面正要挥手说送车上的宋福生道:“爹,我就是看看,我要是想买,你再掏钱。”
店铺东家不停偷瞟宋知府。 宋知府:“好。”
那真是女儿说啥都听,还耐心十足一脸也不嫌烦的陪逛。 宋知府一家离开后,三名丫鬟稀奇地围着女掌柜说:“东家,知府大人肩膀背的是他女儿的包,胳膊挎的夫人的外披吗?”
“好像是。”
这几人说完就互相对视,觉得恍惚到无法置信:“……” 首饰铺子。 宋福生面前站着一位东家一位掌柜的,他们怀里抱着首饰盒在展示,桌上也堆放许多。 宋福生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观察女儿和媳妇的表情。 只要那母女俩神色稍稍露出些许不同。 他就冲东家一点头,让包上。 给东家犯愁坏了,不想要钱,可知府大人冲他微微一笑,留下千两银票,带妻女小儿扬长而去。 今日,对宋茯苓来讲,最刺激的,不是她爹带她来逛夜场听戏。 而是老爸递给她一张五百两银票,说让她先别告诉老妈。 “干啥呀。”
“一会儿唱戏的会感谢你,你就说,全场你买单。”
“啊?”
宋茯苓觉得不行啊,先不提钱不钱的,不是,要提钱的,这可是五百两啊。 再者说,爹,我是您女儿,是知府千金,影响不好吧。 宋知府手搭在二楼栏杆上,冲女儿微一扬头,上。 不就五百两嘛,当没有。 爹在这里坐镇,看谁敢说影响不好。 “可是这钱,这钱?”
宋茯苓赶鸭子上架,已经不是钱不钱的了,因为下面戏台上唱角全出来了,在向二楼她所在的方向跪地感谢,她这不上也得上。 宋茯苓发现下面的各桌也在看她。 她站起身微一抬手,从楼上到楼下的小二们当即不停传话: 全场各桌,宋小姐请客。 下面各府少爷们,难得出来应酬一回的颜系涵也在,纷纷:“……” 没太看清宋小姐,但却看清二楼灯下的宋知府,正脸上带笑看女儿,像是在夸赞一般,端起酒杯向女儿示意。 宋茯苓大松一口气,松完就扭头对老爸笑。 钱佩英喝酒水呛住了,米寿正在给姑母拍背,“姑母,吃啥卡住啦?看能不能吐出来。”
当日很晚,这几人才野回家,阿爷都已经睡第二觉啦。 金宝一边烫脚一边问米寿:“干啥去啦?”
出门膨胀去了。 米寿说:“别提了,老刺激了。”
过了太多年艰苦朴素的日子,头一回。 而钱佩英指定是要数落宋福生的。 买首饰时,她就没吱声,因为那是置办正物,花多少都不可惜。 可这算啥?五百两,就这么撒没啦。 “你看看娘,人家买马,你再看看你。装都不会装,老宋啊,你这是咋的啦?”
甭管钱佩英怎么数落,宋福生都是好言好语,给媳妇端洗脚水,毕竟这属于偷,偷着从空间拿出来的银票,没和媳妇商量。 可转头伺候的媳妇睡着后,宋福生双手枕在头后,眼中毫无睡意。 他没咋。 他只是希望茯苓有许多没尝试的,都是由他这个爹领着。 不是一直说,从来没有挥金如土过,挥一把。 他不差钱,他差的是闺女还能不能给他这个机会挥金,就怕以后有了丈夫,就用不着他这个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