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离缄默许久,“这联系是非要不可吗?”
寂珩玉的无声浅笑是最好的回答。 行吧。 看样子这电话是非打不可了。 既然这样,她也没什么漱口的必要了。 桑离又回屋里摘了两根小葱,在寂珩玉一言难尽的表情下三两下吃完。光吃小葱干得慌,眼睛也被刺激出几滴泪,确定嘴里味道很重后,她才不紧不慢地召出双命咒。 和上次一样,纸扎人漂浮在面前,胸脯处燃烧着一团幽懒的火。 “桑离。”
很快,那头接通了。 语调是一如既往的轻慢,虽是叫她的名字,听起来却像是在称唤某个不值一提的小玩意。 桑离瞥了瞥寂珩玉,故作严肃道:“属下听从尊上命令,成功混进了寂贼的队伍里。”
她着重“寂贼”这个称呼,其一是表忠心;其二是光明正大地让正主不痛快。 说完还偷偷去观察寂珩玉的脸色。 他看起来没有不开心,连单纯的情绪变化都没有,桑离顿时有点失望。 厌惊楼倒是被取悦到了,“嗯,这次做得很好。”
“那……” 桑离还想多说几句,脖子忽然一凉。 她敛眸一扫,冷不丁被吓了一跳。那把扇子竟化作一柄通体淡蓝的琉璃长剑,剑刃通透,泛着凌凌寒光,看起来如同冻结在高山之上的冰锥。 开刃的那一头紧贴着她的颈项,而持剑之人目不斜视,依旧缓慢品茶。 冷汗津津,桑离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那、那尊上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沈折忧的关押地了,我会想法将人哄骗过去。”
说完,艰难地吞咽口唾沫,又拼命地朝寂珩玉眼神示意。
他不为所动,剑口始终没有从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上移开。 纸人那头也没有说话。 桑离焦灼难安,终于,厌惊楼开口了:“不对。”她心里一个咯噔:“怎么不对?”
厌惊楼:“寂珩玉的为人我清楚。他性格戒慎,猜忌难近。就连亲收的三个弟子都未必信得,你是如何让他带你出行的?”
他继续道:“上次我就觉得奇怪,你的言行举止,与往日大为不同。”
厌惊楼的语气变得危险,“桑离,你莫不是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这番话让桑离如临大敌。 脖子上的刀还没移开,另一把刀又架了过来,她可算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水深火热了。 “我没,尊上我……” 辩解的话还没来得及脱口,丹田忽然一阵绞痛。 猛烈袭来的疼痛让她泄出一声闷哼,也不顾上脖子上的剑,捂着肚子曲下了腰肢。 寂珩玉眸光闪了闪,挥手收剑,扇子重回手中。 水深倒是没了,但还有火热。 桑离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小葱吃多了才辣得胃疼,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 小腹像是有密密麻麻的虫蚁在啃,在这样剧烈的痛苦之下,泪水根本忍不住,争先恐后地自眼眶脱落。 双命咒本就有牵制的作用,厌惊楼这天杀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完全信任过她。 原主,你不值得啊!! 她心里呐喊,顺便把厌惊楼骂了一千八百遍。 桑离快痛死过去了,她也不指望桌对面的寂珩玉帮自己,便颤抖着唇,忍痛挤出几个字:“我、我勾引了他的小徒弟……小徒弟厉宁西,是厉宁西……带我来的。”
寂珩玉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表演。 纸人烧灼,沉默显得分外漫长。 庆幸的是疼痛逐步减轻,看样子厌惊楼是信了。 她丝毫不敢懈怠,“厉宁西已去寻找其他幸存者,目前留在原地的只有我和寂珩玉,只要尊上告诉我法阵之地,我就有办法将寂珩玉骗过去。”
这番说辞万无一失,她紧张地盯着纸人,脊梁崩地紧紧地,红润的嘴唇也因为抽紧的情绪而发白。 “呵……”他笑了声,不知是在思考着什么。 桑离捂住小腹,尽管疼痛消减,留下来的灼热感却没有丝毫减轻。她不想再经历一遍那种疼痛,只能祈求厌惊楼能被他糊弄过去。 厌惊楼没有说话,纸人儿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坐标。 东南,坎正位。 刚好在镇子后面的山林。 “去吧。”
他嗓音平静,“我要让他们一起死。”
纸人迅速化成灰烬,桑离跌在椅子上,心脏跳动的声音近乎震破耳膜。 ** 魔域,崟洲十殿。 此乃鬼蜮冥渊的边缘处,也是厌惊楼所在的魔宫。 较于仙界的缥缈,崟洲是灰暗阴沉的。 不过这里并不是没有太阳。 五万年前,万法坠世,殒身之时,能看透世间光明的左眼化作九灵界的灼灼曜日;看清世道污秽的右眼却掉落冥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燃烧着滚滚烈焰的赤色旋涡。 旋涡形如巨大滚烫的眼球,长久高悬在冥渊最顶点,眼球中央就是幽黑深暗的涡瞳。烈焰万年不灭,将整片酆都大地映照如同血海。靠近旋涡的山川河流很快枯竭,能力低微的魔修与魔种们在死后形成幽鬼,专门吸食过路生灵。 住在这里的魔道们将那旋涡称之为“乌曜”,意为黑色的太阳。 比起酆都中心的水深火热,远离乌曜的边缘要凉爽许多,这也是厌惊楼将魔宫建在崟洲的目的。 浮刹宫内。 厌惊楼懒洋洋靠着海蛇制成的漆黑魔座上,一身墨红衣袍,头顶冠冕尚未摘下,面帘下的五官是深邃冷峻的。 殿内伺候的小婢不少,但都无人敢上前打扰,偌大宫殿噤若寒蝉。 “尊上,凝月夫人到了。”
厌惊楼抬了抬眼:“让她来。”
下属委身退下,不多时,崔婉凝携婢女人而入。 女子生得文静貌美,白色长衫下的肢体纤细,犹如皎皎月色映照满堂,即便是满身华贵也遮不住骨子里的知书达理。 在这魔障丛生的鬼蜮冥渊,她仍保持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无暇,可见由人保护得颇好。 “阿厌,我可有叨扰你?”
崔婉凝柔柔笑着,嗓音若清风拂面,入耳顿时一阵舒心。 厌惊楼姿势没多少变化,猩红的双眼却不似先前暴戾,反而是平和的,沉稳的,仿若所有杀意一瞬间收敛于湖底,留下的仅是波澜不惊。 “身体好些了?”
“不碍事,可以走动了。”
崔婉凝兀自走向王座,婢女不敢跟随,毕恭毕敬在下面站着。
她的语气停息须臾:“刚才我在外面……不小心听见了你们的谈话,是阿离吗?”她小声试探。
厌惊楼嗯了声。 崔婉凝缓缓松了口气,笑道:“太好了,阿离久久没有来信,我还以为她……”许是觉得在厌惊楼面前说这话不合适,又迅速转移开话题,“总之阿离还好就好。”厌惊楼道:“好不了多久了。”
崔婉凝怔怔神,“为何这样说?阿离遭遇不测了?”
厌惊楼恣意一笑:“寂珩玉很快会落进本尊的寂归法阵,此阵以我魂血做眼。只要本尊不死,寂珩玉此生都别想逃离阵内。”
说着,他的表情透露出浓郁的阴毒狠辣,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段话,“我会留着他,让他在里面饱受折磨,千年万年,永生永世都不得脱身。”
寂规法阵——这还是由寂珩玉亲自创造出来的阵法。 几千年前,他还是众仙敬仰的天衡君,神仙敬他,魔神怕他。 厌惊楼翻越千山恳求拜入归墟门下,那时寂珩玉站在登仙台上,高高在上睥睨着他。 寂珩玉对待他就像对待一只微小的虫子!最后毫不留情地折断他全身的骨头,丢进那漆黑无光的罗刹山。 寂珩玉嘲他弱小,低劣。 如今,就让他这个弱小低劣者,将他拖进他亲手所设立的坟墓。 厌惊楼越想越觉得畅快。 这一刻他等待太久,只要能大仇得报,脊梁再断一次又何妨?! 崔婉凝欲言又止:“那阿离……” 厌惊楼已平复好心情,重新靠回王座,眼睑半合,“既随寂珩玉入阵,自也要留在其中。”
他不在乎桑离生死,从头到尾,她就只是一颗棋子。对于执棋之人来说,怎会为了一颗残棋而断送整盘棋局。 崔婉凝不作声。 跟随崔婉凝而来的婢女柳柳却悄然红了眼眶。 她是一百年前被桑离救下的小妖,原本是在桑离身边伺候的,直到崔婉凝来到崟洲十殿,被崔婉凝要了过去。 桑离待柳柳极好,柳柳也记着桑离的这份恩情。 她交叠平放在腹前的双手合了紧,紧了松,想开口给桑离求情,但也知道自己一个小妖的话语不值一提,恐还会危及自身性命。 可是……可是总要试试看的,就算劝不了魔尊,也能拜托崔婉凝,让崔婉凝求求情,想法子放桑离一条生路。 她做好建设,然而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见厌惊楼骤然抬手,一道缠绕着秽气的黑色符咒朝她喉咙飞射过来。 符咒一秒入喉,如同浇灌了绿矾,灼意顺着咽喉迅速没入五脏六腑。 柳柳不禁倒地挣扎,疼得全身扭作一团。 她的舌头几乎是须臾间便烧成了血沫,声带也跟着断了,乌黑的血顺着她嘴角下滑。 柳柳四肢抽搐,场面极其可怖。 崔婉凝因这变故心惊,当即忘记了如何作声。 厌惊楼单手撑腮,懒懒眯着眼,“她怀有二心。”
厌惊楼冷漠看着地面无声哭喊的柳柳,“看你服侍凝月夫人有功,这次便留你一条性命。下次若再存其他心思,就不是断舌这样简单的了。”
说罢不耐地招了招手,让魔卫将之拖了出去。 崔婉凝仍呆呆站着,后背浸湿冷汗,已然是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