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我，跪在墓碑前，不断地磕着头。我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座坟墓，继续重复着这个动作。趁着这几天还没到面试的时间，尚有空闲，我打算回老家一趟，去看看奶奶。在网上买了回家的票，我决定今天就动身。二狗看着我在房间里忙来忙去着收拾着东西，屁颠屁颠地跑来问我要做什么。我告诉他我要回家之后，这家伙兴奋得两眼放光，比我还要激动一些，他飞快地跑回去后拎了只大盒子过来，快速地放到我行李箱中。我斜眼看着他，“你往我箱子里塞什么呢？”
二狗凑到我身边，笑得一脸谄媚，“就是一点给老人家的礼物罢了。你回去之后，替我向奶奶问好，要是可以的话，再帮我捎点奶奶做的小咸菜。艾玛那味道老好了，我在外面商店里，都没有买到过这么好吃的小咸菜。”
——原来这家伙是在这儿等着我呢，不过说句实在话，奶奶腌的各种小咸菜的确非常美味，味道堪称一绝。我每次回老家，都会特意带一些小咸菜，回来之后分给舍友，每个人吃后都对我奶奶的手艺赞不绝口。二狗绝对是小咸菜的忠实粉丝之一。我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满足了他的要求，然后让他挪远点儿，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等东西全都收拾好之后，我看了下手机，也差不多到时间了。于是拎着行李箱，让二狗代我跟大陆小陆说一声，便离开了出租屋。现在时间还算早，太阳还未展露出它“火热”的一面，走在外面，路上来来往往人不少，要比中午的时候多上许多。我坐了四十多分钟的公交车，到进入了火车站。还好现在不是客流高峰期，车站内的人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多。我找到一列看起来比较短的队伍，排在了后面。前面就是安检大厅了，工作人员正在给每位乘客进行安检。排了大概五分钟的队伍，我随着队伍慢慢地向前移动，就在一只脚跨入安检大厅之后，突然有人戳了戳我的后背。“帅哥帅哥。”
我转过头，看到后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大概1米6的个头，穿着宽松的裙装，腹部有一道隆起的弧度，正抬着头看着我，满脸堆笑。我以为她是个孕妇，说话都小心了些，“你好，你有什么事情吗？”
她拎着一个背包，恳求地看着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能帮我拎一下包吗？”
我见她捂着肚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包给接了过来，“你要不要先去休息室休息一下？”
她摇了摇头，“不了不了，我要乘坐的那趟车马上就要到了。一会儿到车上我再休息。帅哥你先过安检吧，我就跟在你后面，真是麻烦你了。”
我回过头，发现前面果然已经没人了，再这么耽误下去恐怕排在后面的人会有意见，便拎着我的行李箱跟后面孕妇的包，放在了传送带上，自己则走到安检人员的面前，由他们检查我身上携带的物品，而后顺利地过了安检。等我从安检大厅中出来的时候，那名孕妇也已经跟了上来。“实在太谢谢你了。”
孕妇从我手上接过她的包，对着我连声道谢，“我之前生怕你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呢。”
我看了看她的肚子，摇摇头，“怎么会？你是个孕妇，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大家肯定都愿意帮忙。”
我觉得自己的话挺正常的，她的脸上却一下子浮起了两朵红云，支支吾吾地对我说：“那个，其实，其实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孕妇？”
我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她的肚子上，说起来，这姑娘的四肢都很纤细，并不像是那种容易被人误认为是孕妇的胖子啊。她的脸更红了，左右看了看，然后当着我的面，拉开了外套的拉链，从肚子的位置拿出一只鼓囊囊的盒子来。我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竟然还有这种操作？她把盒子捧到我面前，让我看里面的东西——那是两只足有巴掌长的，肥嘟嘟的三花荷兰鼠。以前上学的时候，班上的女同学有养过这种宠物，所以我能认得出来。“这是荷兰鼠吗？你怎么不送去托运？”
女孩子顿时就苦了脸，“我也想啊，但是送到托运的地方，那人跟我说他们不托运这种小东西，态度还恶劣。我没办法，总不能丢下这两个小东西不管吧，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混了进来。帅哥，你可不要举报我啊。”
可以，装孕妇这种做法真是稳中带皮。“不会的，你带好它们，我记得这种小东西挺胆小的，以后回家还是放在宠物店寄养吧，你一路奔波，对它们不好。”
我冲她挥了挥手，“我去取票了，再见。”
女孩子也冲我挥手，“再见，帅哥，你真是个好人！”
——其实我并不想收好人卡的。取了车票，我找到了那列火车，进入相应的车厢，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真觉得自己这一把老骨头快要被折腾散架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车厢内渐渐热闹了起来，狭窄的过道上挤满了人。乘客们拿着行李，寻找着自己的座位。我抬起头，粗粗地看了一下，发现这趟车上的乘客果然不多，起码连座位都没有坐满，就像我的邻座，位置到现在还是空着的。我对面两个位置倒是都坐上了人，一个是挺年轻的男孩子，约摸着就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拿着手机一直在看，另一位则是中年男士，一坐下就倚着靠背闭上了眼睛。放好自己的物品后，我掏出手机给二狗发了报平安的短信，才打完最后一个符号，还没有来得及发送出去，就听到有一个清的，还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帅哥，你也坐这趟车吗？好巧。”
我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站着的正是之前装孕妇的女孩子，她站在方才男孩子坐的位置前，而那男孩子已经不知到哪去了。“真巧。”
我冲她打了招呼。她笑嘻嘻地坐下来，对我解释道：“我本来是那59号座位上的，没想到突然有个男孩子跑过来，跟我说想跟我换个座位，因为他女朋友就坐在我身边，我就同意了。没想到过来能够遇到你，真是太巧了。”
说起来，这里的管理制度并不严，像是乘客彼此之间互换座位的行为，乘务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女孩子跟我解释完，把手里的盒子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卸下背包，准备将它放到行李架上。我看她伸了半天胳膊也没放上去，费劲儿地很，便起身接过她的包，帮她放好了。“真是太感谢了，又麻烦你帮我忙，帅哥你真是个好人。”
妹子又发给了我一张好人卡。我摇了摇头，“我可不收好人卡。”
闻言，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拿出一瓶饮料递给我，“那我就收回好人卡。用饮料答谢吧。帅哥，我叫林雪，你叫什么啊？”
“我叫云峥。”
我接过她手里的饮料，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景色。火车已经启动了，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而经过一番交谈，我跟林雪也慢慢熟悉了起来。“你马上就要当老师了吗？真好。我当时也想当老师的，可惜没考上师范大学。”
林雪双眼放光得看着我，那双大眼睛里满是羡慕崇拜之意，看得我老脸都红了。我看出来了，这姑娘有点儿自来熟，但是她长的挺可爱，为人也挺热情，倒是不会叫人讨厌。从林雪的叙述中，我得知她是个大三的学生，趁着现在放暑假回老家。她家跟我家虽然不在同一个地方，但是离得也挺近。“好可惜，云峥哥你要是在家待的时间能再长一些，我还能去找你玩呢。”
林雪嘟囔道。我对她笑笑：“你一个女孩子，放假了不要到处乱跑，不安全。”
“好吧。”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林雪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她又兴致勃勃地邀我看她养的两只荷兰鼠。那盒子的底部铺着厚厚一层木屑，两只小家伙正趴在木屑上叼着一块胡萝卜片啃，小嘴不停地咀嚼着，连带着耳朵都跟着一动一动的，显得特别可爱。它们被打理得很干净，身上肉乎乎肥嘟嘟的，一看就是平时被照顾得很好。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们的背部的毛，触感绵软，两只小家伙也不怕人，一边吃东西一边任我抚摸。“养的真好。”
“是吧？”
林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神色，“我平常都是……唉！”
她突然惊叫一声，身体猛地往前一冲，差点把手中的盒子摔下来。我连忙将她扶住，转头往她旁边一看，发现原来是她身后走出来的一个男人，将林雪撞了一下。那人的脚步十分缓慢，短短的几步路他愣是走了一分多钟，他来走到我身边后停了下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便坐到了我的旁边。林雪皱起眉毛瞪着他，这人却没有半分道歉的意思。林雪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压抑不住的怒意，但是到底还是忍住了，没跟那人吵起来。我也觉得这个邻座有点儿太没礼貌了。“没事，云峥哥，我跟你说……”林雪捧着盒子还要继续说话，盒子里的两只小动物却突然变得躁动了起来，东西也不吃了，就在盒子里乱窜，嘴中还“叽叽”着，看着很是不安。我十分不解，“他们这是怎么了？”
林雪也是满脸疑惑：“我也不知道，它们平时都很乖的。”
她伸出手，试图去安抚两只荷兰鼠，但是手刚放进盒子里，就惊叫一声赶紧抽了出来，“它们居然咬我……云峥哥，麻烦你帮我看下行李，我带它们去茶水间一趟。”
我点点头，“你去吧。”
林雪站起身，带着盒子离开了。她一走，我们这一处立时安静了下来，我左右看看，发现对面的中年男士还在睡觉，而我身边的那个男人——我有些无法形容他，这人明明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但是脸上却透着一种老者才会有的腐朽的气息，他这么热的天还穿着厚厚的长袖长裤，露在外面的手和脸上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灰白色。他坐在这里大约也有半个小时了，但是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坐姿，一动不动。我心里有些毛毛的，收敛了心神，拿出一本书看起来。火车依旧在“咣咣当当”的前进着，这种并不轻柔的声音反倒成了催眠曲，我原本一点儿也不困，但是抱着书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渐渐地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我为什么会知道那是一个梦呢？因为呈现在我眼前的世界，满目都是灰色和棕色的巨大色块，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我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身体，想要控制自己往前走动，却发现根本移动不了，像是被压进了一个密度极大的异度空间里。全身上下的每一寸关节都像被什么桎梏住，巨大的压迫力从每一处肌肤之上传来。这种感觉简直叫人难以忍受，我试着挣扎，可愈是挣扎，那种奇特的压迫力就越大，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肆意在我心肺之中按揉着，我被压迫地极为难受，心中不断地叫喊着让自己醒过来，却无济于事。大脑反倒因为缺氧愈发得昏昏沉沉起来，意识亦是慢慢往更深处沉去……就在我觉得身体的承受能力到达一个极限，马上就要因为窒息身亡的时候。原本毫无知觉的身体，突然开始从耳边升腾起一股灼热感来，就像是点燃的一根引线，几乎就在一瞬间的功夫，灼热的感觉迅速蔓延至我的全身。就这一下，那束缚住我的混沌世界一寸一寸地分崩离析，我身体猛地抽动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呼呼！”
我猛喘了两口气，却在这时，猛地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那像是一种，雨后泥土散发出的土腥气，夹杂着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一缕一缕传进了我的鼻腔，原本并不算难闻的味道，此时却叫我难以忍受起来，只觉得自己胃中一阵翻腾，恶心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倾轧而来。我几乎瞬间从座位上跳起来，从邻座男子身边挤过，一路冲进了卫生间里，对着便坑大吐特吐了起来。早上上车我只随意吃了一点儿东西，早就消化干净了，现在胃里没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酸水。饶是这样，我还是捂着肚子吐了好一会儿，将胃里的东西都吐空了，感觉到那里一抽一抽的发疼。就这样缓了好一会儿，那种恶心的感觉才慢慢地消失。我站起身，撑在旁边的洗手台上，漱干净口，又掬了两捧凉水拍在脸上，昏昏沉沉的大脑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想到刚才的梦境，我不由打了个哆嗦。我怎么会做那么诡异的一个梦？觉得身体舒服了一些之后，我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来到走廊上后，意外地瞥见茶水间里的林雪。她怀里抱着一只盒子，倚坐在墙边，头微微低下，竟像是睡着了。茶水间里可不是什么休息的好地方，不断有人过来接热水，不小心就会烫着她。我也不能视若不见，就走进茶水间，身上拍了拍她的肩膀，“林雪，醒醒。”
林雪身子一动，猛地睁开了眼睛，这样的反应倒是把我吓了一跳。“云峥哥……咦，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要站起来，却是脚一软，差点摔倒，慌乱之中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就顺势把她拉了起来。“想要睡觉回座位上再睡，这里不安全。”
“哦？哦哦。”
林雪忙答应了两声，看到我们俩牵在一起的手，脸上一红。我干咳一声，将手抽回来，转移话题道：“你的两只小宠物怎么样了？”
她有些羞怯地看了我一眼，脸蛋红扑扑地说道：“我把它们带到这里之后它们就安静了，也不知之前是怎么了。云峥哥，你帮我拿一下，我胳膊有点儿抬不起来了。”
我从她手里接过盒子，看着里面的两只小东西重新恢复了安闲，抱着黄瓜片“卡兹卡兹”地啃着，不愧是“鼠中吃货”。林雪走在我后面，不停地揉着胳膊。“云峥哥，你左耳边是不是沾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
我一时还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条件反射地捏了捏耳垂，那里的皮肤还残留着一抹余热。“就是你手捏的地方，怎么那么红？”
我现在反应过来了，“这是一块胎记，天生的，不是沾到东西了。”
林雪上前两步，走到我的身侧，看着我的耳侧，道：“原来是胎记啊，不过话说起来，我很少见到过颜色这么鲜艳的胎记呢。”
我俩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各自的座位边。我邻座的位置已经空出来了，而林雪旁边的人依旧还在闭着眼睛睡觉。说起来，这位大哥睡眠质量不错，从上火车之后，就一直没睁过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