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只是在华府门口停留了一会，卫卿便匆匆离去，华世宜直到马车消失不见，才与尹靖雁对视一眼进了府。二人走在回廊上，四下无人，华世宜站定，尹靖雁方才与元九坐在外头，倒是不清楚他们两个在里头说了什么话，但看华世宜神色如常，估计也没为刚才燕驰那小子的混账话生气。“靖雁，夏秀主的过往，你是否知道？”
尹靖雁还真没料到华世宜一张口问得是这个，“怎么好好地扯到她了？你跟卫卿到底怎么样，燕驰这么一闹，再镇压也会有闲言碎语，你就不怕陛下趁着这个档口给你赐婚么？”
“先不管他，魏国定王秦骁与夏秀主之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先告诉我。”
尹靖雁闻言立刻四处观望，拉着华世宜轻声道：“走，回我屋说。”
华世宜点头，二人佯装闲聊进了尹靖雁的屋内，尹靖雁关上房门，这才肃正神色，“这件事是卫卿告诉你的？”
“嗯。”
华世宜没隐瞒，“但是他只是说个大概，估计也有不知道的，夏秀主那段过往，估计你会知道，所以我才问问。”
“我的确知道。”
尹靖雁走了两步，缓缓坐了下来，似是在回忆，她抬眸看了看华世宜，欲言又止，最后捶了一下桌子，叹气道：“四大女官中，素蓉是出身官家，因为人品端方而被选入宫中成为皇太女伴读而一直留在陛下身边，辛药之则是前朝辛神医的唯一传人，因为医术过人，先帝饶了他们一族，她自小养在外面，但一身医术也只会无条件为陛下医治，后来辛神医死后，她也越发沉寂，她的卷宗，也是最干净的，而我与从霜的命是陛下给的，很多时候，很多事，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是孤儿，自有记忆开始，就在暗卫营里习武，与我一起的，还有从霜。”
华世宜讶异，“她也会武功？那为什么……”“她是后面来的，其实她的身世已经演给你看过了，还记得她曾跳过一出梨园歌姬与乐师的爱情故事么？那是她的亲生父母，歌姬在宫内生下了她，后果你应该知道了。而且，她的父亲，曾经当过你啊翁的学生，你来京中她尽心帮你，未必都是因为陛下要盯着你的缘故，也许更多得，是因为你是师博明的外孙女。”
华世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师博明开学，向来不在乎听学的人的身份，贩夫走卒也好，皇孙贵族也罢，他都一视同仁，宫廷里不少的宫人也曾经当过他的学生，只是在先帝放弃师博明之后，这些人还愿不愿意亲近师博明，就是个问题了。尹靖雁叹了口气，继续道：“她跟她母亲一样，自小生得就美，是我们之中长得最好的，又很聪明，明明没学过舞，却每次在休息的时候，都能自己跳出一支很美的舞蹈，你别看她整日里想着穿衣服打扮，散散漫漫，若人人都有她那样的经历，估计也得找个什么东西来寄托一下平日的心思吧。”
“因为她能歌善舞，在当时大楚之危时，与其他八个暗卫，一起送去了大魏，但是只有她，留在了秦骁身边。”
尹靖雁的声音沉了下去，“她跟秦骁究竟怎么一回事，平日里怎么相处的，我其实知道得不多，她走得时候，大楚已经维持得很艰难了，再次传来消息时，就听说她成了秦骁的专宠。”
“楚姬这个名字，几乎在魏国无人不晓，所有魏国的女子都羡慕她，秦骁曾经为了让她高兴，让人采集天下珍宝，为她做舞衣，就连上战场，他也带着她，我虽然没见过秦骁，但也听过他的威名，是个极其有本事的儿郎，秦骁……是她亲手杀死的。”
华世宜内心虽然震撼，但却没有太大的反应，故事仿佛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结局。两国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儿女情长在这样的关口，已经不足道也。“那时候从霜给朝廷送了五次信，害得秦骁损失了三名大将，秦骁每每决定格杀百姓泄愤，从霜都阻拦了下来，甚至挑拨离间，使得秦骁与当时的几个将领关系都变得很紧张，所有人都要求秦骁杀死从霜，他顶着压力保下了她，在秃鹫岭的那一夜，秦骁就死了。”
尹靖雁说到这，又立刻道：“原本，我也是不知情的，是一次从霜偶然醉酒，我从她的醉话里听出来的。”
“秦骁那时候因为相信她，所以一次一次地害死了自己的将士，那一夜，他喝了很多酒，从霜跟着他半年，秦骁说过，要娶她做王妃，让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他送了她一枚梅花簪子，告诉她，以后要带她看梅花，只因为从霜季节，唯有梅花盛放，她就是在那个晚上，用那个梅花簪子捅进了秦骁的心口。”
华世宜心口一窒，仿佛也传来了细细麻麻的疼痛，窒息的感觉蔓延开来，哽得她无法呼吸。她想起了夏从霜从来面对男人漫不经心的美丽面庞，想起她总是反复提及爱情不可触碰，她没料到，这背后竟然还有这样惊心动魄的故事。“后来我再见到从霜，就是听到秃鹫岭魏国大军覆灭的消息了，我兴冲冲去找她，却见到了她跪在陛下面前，你应该永远也无法想象，夏从霜不修边幅，容颜憔悴的模样，我见过。整整半年，她都是那样，后来她自己一个人去了一趟秃鹫岭，回来在城郊给秦骁修了一个衣冠冢，里面其实什么也没有，就是秃鹫岭的一抔黄土。”
尹靖雁喝了口水，“陛下给过她选择，她却选择了在春风两意楼，游戏人间，所有关于她跟秦骁的秘密都成了大家不能说的事，没人知道秦骁死前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魏国大军又是怎么覆灭的，知道这件事的，只有陛下和从霜自己。”
屋内很暗，没有点蜡烛，虽还没到晚上，但华世宜却觉得室内一片寂寥，连带着呼出来的气，都混着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