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狄瑛祺认为李澈不会再往下说时，李澈略带疲惫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刚升入高中时就明确跟凌凡说过，他这么做没用，我喜欢女孩儿，就像他喜欢男孩儿一样。”

“但之后他找了几个人，给我妈灌了药，和他们几个轮流发生…了关系，还录了视频。他让我慎重考虑我们两个的关系，不然就把这些视频交给他父亲，这样的话，我母亲就活不到去年，当时可能就……”“虽然我不了解他父亲，但应该也是做生意的，不会随便让自己背上故意杀人的罪名吧？这对他而言是得不偿失的”，狄瑛祺不解。李澈冷笑：“凌凡冶金在湖东共有金矿二十二座，你知道都是怎么来的吗？”

“通常来说都是先申请采矿许可，申请下来再组织开采，不然就是从别人手里直接买过来”，狄瑛祺答道。李澈轻声说：“不是，大部分都是凌凡的父亲和他两个哥哥抢过来的。”

狄瑛祺愕然：“抢的？这怎么抢？”

“上世纪九十年代时，凌凡父亲手里只有两三个小矿，出金量太少，于是就开始带着几十个人，人人都拿着砍刀和土炸药，一个一个地去和小矿主谈，要求按抄底价格买，对方一旦不卖就砍人炸矿。”

“直接砍人？”

狄瑛祺难以相信。李澈点头：“二十二座金矿，得有十七八座都是这么来的，具体死了多少人我不知道，但听冯兴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那……死者家属不会报警吗？”

狄瑛祺呆住了。这个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就是电影也不敢直接这么拍啊！“公安不给立案，就算迫于压力立案了，检察院也不起诉，一拖就是几年，直到大部分人都绝望了，这时候象征性地拿出来一点钱安抚一下，再给死者家属在矿上安排个工作。逝者已逝，生者也找不到维权的意义，拿到了钱也不说什么了，这样一来，案件就在湖东内部被消化了。”

“现在还这样？”

狄瑛祺满身冰冷。“现在肯定不这样了，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就没有必要再以命相搏了，现在一切都过明路，不管内部怎样，面上肯定都是合法的”，李澈说。李澈这一番话听得狄瑛祺心惊胆战。程序正义、实体正义、法律事实……这些狄瑛祺自从迈入法学院大门就开始一刻不停被灌输的理想、在他们为了“为保护五个人而牺牲一个人到底应不应当认定为是犯罪”这种电车难题而群情激辩时，有人轻轻一挥手，几十个人的性命就永远留在了矿山上，他们的死毫无意义，只成了一个大概的数字；于死者家属他们而言，正义迟到了十余年，至今仍在缺席。那我们律师究竟是在追求何种正义？那些学者是为了什么潜心研究学术数十年？那些一线的办案干警为了什么舍生忘死？那些检察官、法官们为了什么夜以继日？为何高举法律正义的旗帜的同时，仍旧有人游荡在法律之外，如此嚣张狂妄，用实际行动嘲笑着狄瑛祺和整个法律人圈子。你们的信仰，在我面前，不值一提。“凌凡的父亲是谁？”

狄瑛祺问道。狄瑛祺认识不少湖东的知名企业家，因为她所在的律所是湖东做公司法律服务最专业的律所之一，接了不少大公司的法律顾问，但印象中没有一个姓凌的企业家做得很大。“凌凡随母亲姓，父亲是林志成”，李澈说。狄瑛祺愣住了。“林氏金融的林志成？”

狄瑛祺再三确认。“我查了凌凡冶金的工商登记信息，不管是股东还是集团公司的高管，都没有林志成”，狄瑛祺说。李澈道：“林志成和凌凡的哥哥姐姐们现在都不插手凌凡冶金的事情，凌凡冶金的股东们应该都是林志成的远房亲戚，董事长和法定代表人是凌凡，其余的高管也都是他们家的亲戚，林志成现在的重心都在林氏金融。”

“凌凡刚成年把？他年龄还这么小，平时公司谁主事？”

“总经理冯兴主事，他是跟着林志成几十年的心腹了，平时也管凌凡的日常生活，算是林志成的半个管家。凌凡冶金集团总部的事情很少，真正干实事的人都在各个矿区待着，这些人都归冯兴管，冯兴直接和林志成对接。”

狄瑛祺皱眉道：“所以林志成是凌凡冶金集团的实际控制人？”

李澈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凌凡的母亲呢？”

狄瑛祺问道。“他母亲……之前也是林志成的情妇，但现在在湖东三院。”

湖东三院是整个南湖省治疗神经性疾病最好的医院。“他母亲有很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在凌凡上小学时，他母亲就被送进医院里了”，李澈小声说。狄瑛祺反复确认：“就是说他们两个没有结婚是吧？”

李澈觉得狄瑛祺的重点有些奇怪，但他很信任狄瑛祺，从她面对许飞不惊不惧，从容应对，那份带几分狂妄的勇敢，自己从来没有。“没有，因为这个，林志成很溺爱凌凡，虽然凌凡在凌凡冶金里不占股，但林志成每年给他的钱，比单纯分红要多得多，说白了，那些股东投资的大部分钱其实也都是林志成拿的，他们之间签的应该都有股权代持协议。”

狄瑛祺走出看守所，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色多么惨白，手心出了多少冷汗。她认识林志成。不仅认识，硬要说的话，他们家和林家还有亲戚关系。这么说来，凌凡还得叫她一声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