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何似和王醴风并其余四人一起来到了渊海阁，就连渊海阁的守门弟子看见节假里突然来这么多人也都愣了一愣。自前一晚赵照讲完有关渊海阁的奇怪之处，王醴风对另外四人也说了他与何似在渊海阁遇到的事。爱凑热闹的赵照当即决定要随二人来一探究竟，甚至怂恿其余的人一同前去，就连原本计划今日下山的吴咏也被热情的赵照一同拉来了渊海阁。渊海阁外看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木制三层阁楼，内里看着也的确没什么可说道的地方，除了浩如烟海的各色书册。或许这也就是渊海阁一名的来处。一行六人在守门弟子处验明了身份玉碟，进入渊海阁后，除了何似与王醴风的其余四人皆感受到内里充盈的独特气息在与体内的灵力缓缓互动，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只是觉得很舒服。赵照抬手想施个法诀，却半天没有反应。“看来这渊海阁的防护阵的确如旁人所说，只是抑制法术施放，但不会限制体内的灵力。”

闻言另外三人也试了试，果然如此。而何似与王醴风二人完全不在意后面四人的好奇，径直熟稔上了楼梯。四人早已习惯他们两人行事的干脆利落，互看一眼点点头，由于故事里的异常不知道是发生在哪一层，几人便按照来之前的计划，赵照和罗朴上了三楼，吴咏和唐宋元则留在一楼转悠。何似与王醴风来到他们前一天抄书的第二层，王醴风似是精神不太好，有意放慢了脚步，稍稍落后何似。何似装作毫无察觉，径直往先前察觉诡异之处走去。王醴风看何似并不是往之前抄书的方向走去，迟疑着停下了脚步，声音略带犹豫，问道：“喂，你往哪去。”

何似在前面头也不回，只淡淡说道：“明知故问。你怕的话就不用跟着来。”

王醴风语塞，跺脚道：“谁、谁怕了！我会害怕？小爷就没怕过什么！”

见何似压根不理自己的苍白辩解，王醴风一咬牙，硬着头皮跟着何似往前面走去。二人又来到前一晚来过的空地，四周无人。何似绕着周围的书架梭巡了一圈，最后停在捡到笔记的书架前，视线停驻在昨晚放上书架的那本笔记上，位置正是他昨晚随便寻的那个空闲之处。何似凝视那本笔记良久，王醴风也跟着看，越看心里越发毛，不明所以，正纠结要不要问问何似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却见何似伸手取下了那本笔记。翻开笔记，内容仍是何似昨夜看到的那些。当时只是粗略翻阅，并未细看，此时再细细读来，厚厚一本笔记里面倒是记录着笔记主人对好几种法器从初始探寻炼制方法到最后确定炼制步骤的过程和心得。何似甚至在里面还看到关于浣纱灯炼制方法，这笔记的主人竟是浣纱灯的创造者吗？王醴风在旁边也跟着看，心中的惊异与何似一样，但反应过来后仍不知这本笔记跟他们昨晚遇到的事有什么具体关系。“喂，这本笔记有什么问题吗？不会真是……有鬼吧……”说到后面，声音倒是越来越小。何似没有丝毫要安慰王醴风的想法，只是很冷漠地道：“不知道。”

王醴风头皮渐渐发麻，忽觉背后一凉：“我……我抄书去了，你也别看了，别想偷懒。”

何似看着王醴风急急忙忙往抄书的桌案走去，环顾了周围一圈，确实没有任何异常，便也只能带着那本笔记回到之前抄书的地方。坐下后，他倒不急着抄书，而是继续研究着那本笔记。笔记的书衣简单质朴，仅仅只是一层质地较厚的油皮纸包裹。既无书签，也无落款。翻开笔记，扉页左下角画着一副潦草的小小简笔画，仔细辨认，像是一把剑。笔记的内容详尽细致，可见其主人用心颇深。但翻看到最后时，何似发现笔记的最后几页有所残缺，低头靠近细看，倒像是人为撕毁，而且留下的纸屑上还有点点暗红。明明前面的笔记写得如此认真，就连错误的试验都会保留，何故后面的内容又要撕掉抹去？何似凝神思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脑处余留的残页。或许是笔记被保存得太好，靠近装订线的残页纸质较硬，何似一不留神割破了指头，些许血丝洇在残页的暗红上。与此同时，正在楼下探寻的唐宋元隐约感受到一丝细微的法力波动……何似皱眉，正欲合上笔记，却忽听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何似抬头，见对面的王醴风正伏案抄书，速度不及前一日迅速，口中一直念念有词，细听仿佛正在念驱鬼咒。很明显，他并没有听到什么其他的声音。何似回头查看，一转头，便在自己的右后方看到一抹漂浮于半空的身影。那是个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身着一件粉米色纱裙，但身影却成隐隐透明状。两人，不，或许是一人一鬼，突然眼神对上，一时之间都有点不知所措，大眼瞪着小眼。直到那少女鬼影的大眼睛眨了眨，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道：“你能看见我吗？！”

何似回头，正欲看看王醴风的反应，却见他不知何时竟趴着睡着了，就连睡梦中都还在断断续续地喃喃念着驱鬼咒，好好的一段咒语被他念得稀碎。何似只好再回头迎上少女期待的目光，然后缓缓点了下头。得到肯定的答复，那少女激动得双手握拳、在半空中原地跳跃着转了两圈，一边大喊道：“好耶，终于有人能看见我了！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何似无情地打断少女的激动，径直问道：“你是谁？”

少女凑近何似，似是在好奇观察着他，边回答道：“不知道。”

何似不习惯别人靠得离他这么近，是鬼就更不习惯了。他微微后倾拉开些距离，问道：“不知道？”

少女察觉到何似的抗拒，后撤并摊开双手，耸肩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我既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何似倒是微微惊讶于少女的坦白，倒是省了他不少口舌：“那你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自我在这里醒来后，就一直是一个人，没有人能看见我，也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你，是第一个。”

“……”何似沉默，他并不觉得自己成为第一个能看见她的人是什么好事，毕竟于他而言物华宗并不是一个那么让人舒服的地方，而作为物华宗的奇异存在，这个少女说不定还会是什么麻烦。“那么，昨夜这本笔记是你弄掉的？”

何似举起案上的笔记示意。少女直率地点头承认道：“嗯，是我。因为太无聊了，想逗你们玩玩。”

说着，便接过了那本笔记在手里翻着玩。竟然连原因都顺带说明了……何似又问：“那之前故意给洒扫的师兄捣乱的也是你？”

“嗯，也是我。因为无聊。”

“……”见何似一脸或是不信或是无语的表情，少女极力地为自己辩解道：“你是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么一个偌大的书阁里有多——无聊！本来来这里的人就少，还没有一个人能陪我说话。自从我试了几次后发现这个事实，我每天不是睡，就是看书，这里的书都快被我翻烂看穿了！我觉得我现在都快要不知道要怎么使用我的身体和脑子了，再憋下去，我可能就会疯了吧……”何似看着兀自滔滔不绝的少女，觉得她的话十分可信，只除了一句话有问题。她的脑子好不好使不清楚，精神可能是出了问题，但她的嘴巴却一定非常利索好使。何似叹了口气，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他这样，”指了指王醴风，“也是你干的？”

少女被打断也不见半分恼意，诚恳耐心地回答着何似的所有问题：“这倒不是。”

何似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弄清了心中的疑问，更多的疑惑却是不想再理，估计肯定又是物华宗的秘辛。于是便安心开始抄书。见何似完全不理自己，专注抄书，少女也懂事地不再说话，安静地坐在案边看着何似抄书。何似一目十行地翻看书册内容，然后运笔如飞，迅速默出原文内容。竟是比昨日完全投入抄写的王醴风还快。但安静了不到一刻钟，少女又开始耐不住寂寞，小声地问道：“欸，你叫什么啊？”

何似不理，过了一小会儿，少女又一次小声地开口：“欸，你以后可不可以常来这里啊？”

何似还是不理，转眼就要抄完小半本手上的书册。少女再次小声地开口：“欸，我之前经常见你一个人在这里看书，你很喜欢看书吗？”

何似手下一顿，有种自己的小秘密被人窥探的不适。少女见何似终于有所反应，忙趁热打铁：“你喜欢看什么书？这里的书我都看过哦，你要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我哦，保管给你讲得明明白白……”少女一边说，一边得意地拍着胸脯。“不用。”

何似说完，继续书写。嘤嘤嘤，这个人真是好冷漠！少女这一次终于彻底安静地缩在一边，委屈地嘟着左半张脸，悠悠地看着伏案的何似。何似被少女看得难以专心，微微侧眼，在余光中看见少女的幽怨模样，心下叹道：这鬼看着比他稍大，却怎么这般孩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