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个人的脸，而是他怀里的剑，一把腐朽的破剑。张思袁的心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起来，他第二眼就看到了那人的脸，熟悉且让人恐惧。“完了，怎么会是他？”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懊恼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老前辈，我们又见面了。”

看到一袖盈香的瞬间，他心思百转，率先开口道。一袖盈香没有搭理他，一双如利剑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张思袁，这是他们第三次碰面。一袖盈香杀了太多人了，以至于每次要解决麻烦的时候，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法子就是杀人，不过今天，他不想杀了这个孩子。许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他的喉咙有些沙哑：“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张思袁咽了一口口水，战战兢兢地说道：“是。”

一袖盈香似乎想起了往事，感慨道：“已经好久没有人见了我三面还活着了。”

一听这话，张思袁差点忍不住拔腿逃跑了，不过在最后关头，他忍住了，若是留下来博弈，他尚有一线生机，可若是逃跑，他必死无疑。张思袁很清楚，眼前这个老叟很厉害，他绝无可能在这人面前逃掉。一袖盈香见他浑身湿漉漉的，问道：“怎么搞的？”

张思袁道：“跳河逃命。”

一袖盈香眉毛一挑，这个孩子的回答让他有些惊讶，他们短短几天里见过三次，两次他都在逃命的途中。“你的命很大，现在还能活着。”

张思袁有些吃不准一袖盈香的话，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想杀他的想法。他往火堆的方向凑了凑，想祛除一些寒意。一袖盈香看出了他的意图，说道：“过来坐下，一并烤烤火吧。”

这种生死不在自己的掌握中的感觉可真不舒服，张思袁皱着的眉头忽而舒缓开来，他过去坐在了一袖盈香对面，两人隔火而坐。一袖盈香看着他的眼睛，张思袁刚想避开，不过想到小命在对方的手里拿捏着，若是怯了气势，反倒让对方小瞧了，干脆不避不让，坦然的看着一袖盈香。一袖盈香又看到了这种眼神，这种看惯生死，天生冷血的眼神。果然是个天生的杀手，生来便冷血无情，一袖盈香这么想着，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很荒谬的想法。“你见过很多人的生死？”

一袖盈香缓缓问道。张思袁回答道：“见过很多，所以倍加珍惜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理由，似乎很能解释他现在的模样。一袖盈香突然没由来的说了一句：“我今天杀了一个人。”

刚在火堆旁边考暖的身子一下子又凉了下去，张思袁感觉自己的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他又听到对面的那个人说道：“我只用了一剑，就刺破了他的心脏，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很厉害，不过有大半都被我杀了。”

张思袁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可能是谁了，魔头向问君，这人极有可能是魔头向问君，他问道：“你是向问君？”

一袖盈香道：“向问君？你为什么会将我当作向问君？”

不是向问君？张思袁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惑，不过片刻后，他就恍然大悟，惊呼道：“一袖盈香！”

一袖盈香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老朽，一袖盈香。”

天下闻名的杀手就端坐在自己面前，张思袁心底升起了一种奇怪的念头，不知怎么的，在不知道一袖盈香的身份前，他很害怕这个人，不过再知道了这个人是一袖盈香之后，他反倒没那么害怕了。他想到了呼延平的死，开口问道：“丐帮呼延平是你杀的？”

一袖盈香道：“我今天确实杀了一个叫呼延平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否是丐帮的呼延平。”

张思袁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一袖盈香道：“你知道我叫一袖盈香，就该知道我是个杀手才对，别人付出代价请我去杀人，我负责用剑刺破他们的心脏，如此而已。”

张思袁刚想再问，一袖盈香突然开口道：“小娃娃，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问了别人姓名，不报上自家名号，是很不礼貌的。”

张思袁忽然笑了笑，这个杀手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可怕：“我叫张思袁，弓长张，思念的思，袁......姓袁的袁。”

他险些脱口说成了“袁诗丹的袁”，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想念那个满口谎话的小姑娘了。一袖盈香问道：“你为什么总在逃命的途中？”

张思袁道：“我也不想如此，不过总有人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杀我，我想要活下去，就只有逃命了。”

一袖盈香道：“那是因为你不够强，所以大家都要杀你，也有很多人想要杀我，不过他们见到我就躲，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所以从来只有我杀别人，没有人敢来取我的性命。”

张思袁沉默了，不可否认，一袖盈香的话很有道理。可惜天底下只有一个一袖盈香，也只有一个张思袁。至少在目前看来，一个专取人性命，一个就只能狼狈逃窜。他有些后悔离开袁家了，若是忍得了一时之气，从袁忠唤那里学得绝世剑法，谁还敢欺辱他，说要他的小命就要他的小命？一袖盈香见张思袁若有所思，笑道：“我有一把杀人之剑，你敢不敢接？”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传我杀人的剑法？”

张思袁心底摸不透一一袖盈香的想法，与活了大半辈子的一袖盈香相较，张思袁还是显得稚嫩了些。一袖盈香确实起了收徒之念，他杀了一辈子人，老来身边无依无靠，一身功夫若是不找个衣钵传人传下去，只怕三五十年后，世间再无人知晓他一袖盈香，这身功夫也要就此失传了。三次与张思袁相遇，一袖盈香冥冥中感觉这是天赐的缘分，再加上那双和自己一样的眼睛，如此坚毅的性格，此人似乎天生就是来做他的徒弟的，故此，他开口了。有些时候，只要两人四目相对，就能看到彼此心底，不过张思袁似乎并没有看到一袖盈香的心里，他问道：“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晚辈愚钝，望前辈明言。”

一袖盈香眉头一蹙，他不相信张思袁没有听懂他的话，如此反问，只怕是无意做他的徒弟了。他微微一叹，说道：“也罢，就当老夫自作多情了。”

张思袁见他这般回答，也就放下了此事，他想起呼延平留下的血字，问道：“前辈，你杀了呼延平的时候，他是否有机会留下血字？”

一袖盈香眼睛一眯，露出一条狭缝来，张思袁只觉得滔天的杀气将自己包裹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为何一袖盈香突然对自己动了杀意。好在这股杀意片刻便消了，一袖盈香道：“绝无可能，呼延平当场就死透了。”

张思袁心道：“看来是有人在后面利用此事，挑起事端了。”

沉吟一番，他对一袖盈香说道：“前辈，你恐怕被有心之人利用了，有人假借呼延平的名义留下了一个血字，将矛头指向了丐帮的张不三，如今丐帮大乱，而且他们将呼延平和前任帮主的死也算到了你的头上。”

一袖盈香道：“呼延平本就是我杀的，丐帮要是想报仇，只管来找我便是了，如果他们真有胆子来的话。”

张思袁被一袖盈香的霸气所慑，这个看上去已经快要腐朽的身子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话语间的自信让张思袁生出了眼前这个老叟能够捅破天的错觉。他开口说道：“终究是有人利用了你，你不想报仇吗？”

一袖盈香道：“杀手，收了好处，就只管杀人，至于其中的博弈，我是管不着的，若是有人来杀我，我一剑杀了就是。”

杀手，终究只是为了杀人而已吗？不论好坏，不论忠奸，只要有人拿出代价，就一并杀了？张思袁在心里默默问自己。杀人者，人恒杀之。一袖盈香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从选择了这条路开始，他就无路可退了，唯有杀，一直杀下去，才能杀出一条活路。张思袁不解的问道：“杀手就非要杀人不可吗？如果一个杀手不想再杀人了，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不就好了？”

一袖盈香道：“如果一个人杀手不想杀人了，那他离死期也就不远了。从他杀了第一个人开始，就注定了他的命运是被仇家杀死。”

张思袁道：“我不信所有杀手的命运都是如此。”

一袖盈香缓了一口气，说道：“当然也有例外，不过这份人少之又少，百中无一，越是负有盛名，越是难以逃脱。”

这话难免有些丧气，张思袁的心一袖盈香话里的情绪刺痛，他低头看着眼前的火苗扑腾扑腾的冒起来又缩回去，似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就要将对面那个脸上带着几分落寞的老人吞噬。话说到这个份上，二人都没了兴致，一袖盈香道：“早些休息吧。”

便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假寐起来。张思袁见他真睡了，又烤了一会儿火，便蜷缩在火堆旁昏昏睡去。许是一袖盈香的话作怪，张思袁熟睡后，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成了杀手，脸上戴着一面银色的面具，杀了许多人，也有很多人要来杀他，可惜都被他一剑杀了，自己也浑身染血，狼狈不堪，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这时，有一个女子提着剑来到了他面前，他抬头一看，正迎上刺眼的太阳，看不清来人的脸，只感觉到她手里的剑寒气逼人。而后......梦便醒了。猛地睁开眼睛，天已经快大亮了，面前的火堆也已经变成了一对碳灰。张思袁不知道这个梦能否算作噩梦，不过对于梦里最后出现的提剑女子，他有些在意，醒来的那一瞬间，他想到的是那个小姑娘。一袖盈香见他面色不太对劲，额头已经冒出了不少虚汗，本想问他是否是做噩梦了，随即想到二人非亲非故，昨晚才堪堪算作相识，又闭上了眼睛，打消了过问张思袁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