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嘴里含着果肉，说话不方便，仍不忘记吐槽道：“这东西不好吃，你们没见识！甜柿可不是这里能吃到的东西，都是两个小崽子瞎说。”

尽管口中嫌弃，老太太行动却不含糊，试探性咬了一口，惊讶地发现半分涩味都无，只有甜、脆、香在口腔炸开。比刚挖出来的红薯多了几分能让人上瘾的甘甜，口感爽脆无渣，滋味极好。姜老太睁大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吃到了什么。她仔细看碗里切成小块的柿子肉，竟发现这柿子连果核都没有。老太太拿起二儿子放在手边还未动的柿子，只见色泽鲜艳，造型也漂亮，如同是从画里拿出来的一般，如此肉厚无核的甜柿，显然是难得一见的好果子。这样的甜柿，刚从树上摘下就能吃，不需要揽柿脱涩，在民间很难遇见。要知道，甜柿果树不易种植，亓国的柿子树，十有八九都是涩柿，需要人工用石灰等方式脱涩食用，或是让柿子挂在枝头自然脱涩。甜柿容易保存，口味也是极好，列为贡品，民间极少吃到。老太太面上划过一丝怅然，这份怀念转瞬即逝，难得没有大肆挑剔什么，出言道：“把树挖回来，种在后院。”

挑剔如她，平日里再嘴上不饶人，也无法对这颗柿子表现出丝毫厌恶之情。几个儿子自然点头，谁也不会与老太太争论这些，更何况这柿子的确味道好，无论是拿去卖，还是自家吃，都是极好的。秋天又正是移栽树木的好时候。王梅花从妯娌手里拿过削过皮的柿子，见姚云歌目光似有若无盯着自己看，眼中满是幽怨，直接冷哼一声，抓了几颗枣走出堂屋。那小蹄子，还想和她家孩子一个待遇不成？还真把自己当成个玩意儿了？王梅花素来不喜欢隔壁买来的那个小丫头，半点不会给好脸色。她将果子送到柴房，姬彭山正在吃饭，一直竖着耳朵听这一家人说话，对他们口中的柿子颇为向往，见这家的媳妇送果子来，还是切好的，碗里插着竹签子，连忙受宠若惊双手接过。“三娘子是个好人。”

“得了，你也用不着奉承我，你这伤再养几日便能好，早点走了，比什么都好。你这老头子，在我家里住着，妨碍我家的名声。”

王梅花素来直白，一段话听得姬彭山这个老头子脸色红白交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这家的老太太有意思呢。姬彭山强行镇定道：“咳咳，老头子没有亲眷子女，在外头活不下去。”

这处宅子，真要论起来，还是他的。姬彭山心中念头百转，却也知道，这户人家从衙门手里买来院子，红契白契都有，理所应当是院子的主人。这世上，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物非人也非，就连最后的东西，他也留不住。如果可以，他想死在老宅里，也算落叶归根。姬彭山道：“三娘子是想要老头子去死？”

王梅花冷笑，低头见这老头子已经将晚饭吃了个干净，当即骂道：“你这老头子不知羞，当真想要我揭穿你？你身上的那些伤痕，哪道是正经得来的？被豺狼虎豹抓伤那种说辞，只能哄骗我家老太太。我家里不养闲人废物，你还是早些自谋出路的好。”

姬彭山往嘴里塞了一块果肉，面上满是餍足之色。这样的味道，多少年没吃到了？年纪太大，时间久远，很多事已经记不太清楚。借着隔壁厨房映照过来的火光，姬彭山分明看到立在门边的妇人嬉笑怒骂，格外生动。他咂摸了一下口中味道，不说落叶归根，就算是为了这口吃食，也要留下啊。“我识字。”

姬彭山放低姿态，“可以教你家娃子读书写字。”

“你这老头，以为我家琼哥儿怎么认字的？”

王梅花眼中满是鄙夷，几个字罢了，谁还不认得？“我会武，你家那俩娃子身子骨不好，习武强身。”

姬彭山试图说服面前这个妇人，不料王梅花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打死的都是会武的。”

李素芸收拾碗筷出来，走到院子里听到妯娌这话，哑然失笑。“彭老丈不必多言，家中的情况您也知晓，实在是银钱不称手，那么多孩子要养活。您身世不肯言明，家里怎敢留您这尊大佛？这世道不容人，家中生活已经是艰难了，您莫要为难我们这些贫苦人家。”

姬彭山没想到这家的二儿媳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本以为李素芸干活多说话少，是个怯懦善良，好欺负的人，却是看走了眼。“二嫂说得不错，那百两银票，就当是买命钱，总归我家救了你的命。那些毒，可不是寻常大夫能解的。过几日，你便走吧。”

两个妯娌，说辞不同，意思是一样的。她们不想让忽然闯入家中，身受重伤苟延残喘的老头子在家里多待。姬彭山暗自咂舌，他想过这家老太太或者几个儿子会赶人，却没想到赶人的会是每日给他送吃食的小妇人。看着碗里的果子，再看满脸‘话已至此，不容反驳’神色的两个小妇人，姬彭山只觉得这二人有趣。二人说了这话，便各自去忙碌。姬彭山坐在原地，往嘴里塞果子，柿子和枣味道都很好，可惜他这会儿有些食不知味。吃完果子，刚要将碗放在一旁，就见一只小手伸过来，接住了碗。“阿娘不喜欢不诚实的人。”

姬彭山抬头，就见这家的小丫头蹲在不远处，单手托腮，正笑盈盈看着自己。隔壁映照过来的火光，在小丫头身上镀了一层暖光，衬得她双眼锃亮，笑容温暖。这是个眼中有光的孩子，颇有几分根骨，可惜年纪偏大，不适合继承衣钵。“老彭，你要真诚一些呀。”

小姑娘态度熟稔，咏叹一般的语调颇为有趣，分明是主人家下了逐客令的糗事，到了她嘴里，却成了凭借撒娇卖萌就能混过去的小事情。这是个自来熟的孩子呢。姬彭山看了眼盖在腿上的小被子，这床碎花小被，说起来还是这个自来熟的小丫头给他的。这床小被子是可以带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