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狐红乌架着一叶扁舟离了秦岭,在云中飘荡,小舟游荡了一阵,转向汉江流域而去。黄陂附近,一个十万亩的物流仓储中心已经启用,进出的各型运输车辆排成长龙,时时刻刻都有运输机起落。江北域物资中心库早已建成,专供武宗使用,这样专供的超大型物资集散中心一共也就四个。江北域中心库一直作为他用,武宗只有部分专门处理外务的外门弟子负责管理运营,三年前正式交接回收,而直到如今,才满负荷运转,物资库也只填了一半。这片区域的一角,隔出了百亩空地,错落着矗立着一排中高层大楼,这里就是江北域物资库的信息中心,也是整个物资人员转运网络的十大负责总调度的信息中枢之一。江北域处在中心地带,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此时在信息中枢中有数十外门弟子统率全局协调各方。而发号施令,并镇守这里的,只有张世白。现下二代弟子陆续回归休整,而混沌界和初始地都要遣人进驻。初始地虽然力量等级高,但毕竟局势已稳,地府大军无穷无尽,更有道门真人镇守,足可保一时无忧,因此派去些菁英弟子就不必担心。但混沌界可就不一样了,那是以十方轮回大阵衍化千万年,并沾染大邪魔道而成的新世界,那里一切都是未知。张世清深知,未知意味着意外,并且会趋往更糟的方向。再者人间武道远不止武宗,更何况还拖着不少的技术和基建人员,如此复杂形势下,难以捉摸的人心就显得格外不可预料。混沌界实在太过广大,张世清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兵行险着,将武道中数得着的老家伙高手尽数送了进去,以护佑人间一点血脉,其间得罪多少同道也顾不得了。至于人间力量大减,能不能抵御天界欺辱,怎么也比在混沌界折戟的好。战略一定,整个江北域,也是华夏核心,居中坐镇的就剩张世白张世清兄弟两个。人间诸道人刚去了混沌界,两妖仙就集结人间道人于南方掀起道统之争,其真意则是抢几座轮回大阵,控制人间后路。这等大事谁也不敢怠慢,张世白早在前几日就拿龙纹剑前往峨眉助阵了。张世清心中明白,只怕江北域才是两妖仙的目标,这几乎是阳谋了。不过此时人间大局已成,阴谋阳谋都好,应对就是了。这念头刚刚闪过,张世清心中一动,走到窗前,抬头望向天边。一旁中年人本在仔细看着任务进度报告,见状忙放下手中文件,近前问道:“师伯,可有什么事交代弟子吗?”
张世清年过八十,发色却只微白,自然有一股儒雅平和的气质,加上他眉宇肌肤不见老态,乍看上去就像一位四五十岁的学者,竟似比身旁中年弟子还要年轻些。他没有说话,点上烟,静静看着窗外。一支烟燃尽,他才终于开口:“人间怎么也看不够,不知新世界的景色,是否比人间更好些?”
中年人一愣,万万没想到师伯竟说出这一番话来。他正愣神,张世清又开口道:“取我弓箭来。”
中年人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下去,转头道:“师伯,江北域还有内门弟子十九人,其中十人是真罡境。”
张世清呵呵一笑,问:“说这些做什么?”
“师伯弓箭已封存十年,今日取出,必有大战。”
中年人又道:“弟子身为外门管事,不免懈怠修为,但不瞒师伯,如今也晋入真罡境了。”
张世清不置可否,说:“二脉晋入真罡境,日后路子要比首脉走的轻松些。习量,你也总算没给张世白丢脸,此后事了,你还有机会去混沌界寻一寻先天大道。”
习量正要再说什么,指挥大厅的门开了,走进的是一个神色木讷的陌生人,肩上挎黑弓,背上绑石箭,手中还提着一柄玄色竹节鞭,看他发色已灰,脸上尽是沟壑,年岁定然不小。习量眼睛一眯,立刻认出弓箭正是师伯那副。只是此人怎么在库中取了弓箭,并突破重重安保来到这里?除此外,习量竟丝毫不能察觉来人实力,暗忖:此人功力之高,怕是远超于我,或大派宿老才能相提并论,不过今日有师伯在此,任你本领再高绝,也得束手就缚。转念又一想,师伯何等身份,轻易动手岂不落了武宗名头?不若我先试试深浅。当下提了真气防备,寒声道:“什么人敢闯武宗二脉地界!”
张世清不知何时已转过身,上上下下打量那人,神色复杂。他拍了拍习量,说:“别紧张,他叫方石,你该叫声大师兄。”
大师兄?论起年长入门,这一辈大师兄郑青阳当仁不让,威望盖世,人人心服口服,怎么又冒出个方石来?这方石又是谁?方石解下黑弓金箭,躬身交予张世清。张世清整好弓箭,方石捧上钢鞭。张世清却不接过,挥了挥手,说:“你留着吧。”
方石却不收回,说:“师叔,此鞭唯三脉脉首可持,师父已去,你是三脉最长者,理应掌管。”
张世清呵呵一笑,说:“我已残年,不敢掌管。再者,现在哪还那么多规矩?大师兄将此鞭与你,那你就留着吧。哦,对了,你不是多年前就避世入关么,现在出关干什么?”
方石面如止水,起身收回钢鞭,道:“师叔,上界仙威,弟子很想见识。”
张世清捋了捋唇上短须,问:“方石,真要去么?”
方石不言,只是持鞭侍立。“也罢。”
张世清叹了口气,吩咐道:“习量,江北域何等重要你心中有数,日后就由你来负责,不可懈怠。”
习量点头应了,小心问道:“师伯,您可是要去对付妖仙么?”
张世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习量,说:“怎么,还真想去?上界仙人也就那么回事,与人间真人无甚区别,十来个浸淫真罡境多年的高手结成阵势倒也能硬抗一阵。”
习量见心思被识破,就直接说道:“师伯,多一些人总归是好的。您是千金之躯,万钧重担系于一身,我们这些子侄能挡那么一两下……”张世清哈哈大笑,说:“你等去了也无用,既是道门上仙,焉有不用法器灵宝之理?那时,就只有深入先天方能计较了。”
习量思量许久,终究是悄悄松了手中紧急召集的通讯按钮。他看了看方石,心中一动,问道:“师伯,这位方石…大师兄既属三脉,莫非是,莫非是大师伯门下?!”
说到最后,声音都颤了。张世清点了点头,又嘱咐几句,就携方石一起去了。习量忽然有些恍惚。武宗之中,二代弟子皆已返还,正调治征杀多年留下的内伤外伤。其中大师兄首脉郑青阳真罡已然圆满,随时都可能迈入先天境界;二师兄二脉赵云,竟在初始之地就已跨入先天。这两人不像四方卫那般服过丹药,受过灌顶,且又都是三十多岁不到四十,这在武宗史上也是极少有的,被誉为将来可比肩常之明、张世白的人物。至于师伯林白,那是武宗上下的从不提起的忌讳。可他收的关门弟子苏澈,也是首脉二脉内定的下任宗主,两三年光景,武道皆有不俗成就。重开三脉的比试,打的内门末代精英无人不服。而后负责评判的长老李清离对左右所言也传了出来,那几场比试苏澈都是元气大伤,真元十不足一。这一个弟子就够惊艳了,怎么现在又冒出一个弟子,竟已入先天!习量不由感叹三脉虽传人寥寥,但实都是不世出的人物。过了一阵,他忽然想起张世清的话,只有深入先天方能计较!深入先天!却说张世清携方石出了江北域,两人兜兜转转,沿汉江而行。一路上赏景论事,不似师叔师侄,倒如多年好友一般。两人何等修为,就是如此边走边聊,脚步也不慢了,过了半日天色晚时,已过了数百里地到了襄阳境内。方石这时问道:“不走了么?”
张世清指了指渐渐布满乌云的天际,笑着道:“倒还想再走走,只是已是月黑风高,这城郊恰又荒无人烟,上仙似是没耐心了。”
说着,张世清取下弓箭,握弓,取箭,挂弦。随着他的动作,就见一道极细极亮的光束自他顶门发出,一点一点生长,片刻已直插云霄。方石说:“也好,襄阳历来是兵家重地,那就在襄阳城外,试过仙家手段罢。”
张世清又说:“现刻两方对峙,你且先去理论一番,骂过他们一顿过瘾。”
“师叔说笑了。当年师父不曾教过这些,只言过像这等不打不行的阵仗,不必废话,不可手软,尽要放开手脚打他娘的就是了。”
“也是。”
张世清点头,手中黑弓骤然弯成满月,瞄也不瞄,一箭已然射出!只见层层乌云骤然空了一道,依稀可见星光,这是石箭的轨迹。然后就听一记闷雷响彻天地,箭道所指之末,洒下点点灵光。然而点点灵光尚未散落就重新汇集,转眼弄成极亮的光点,自箭道那头闪来。张世清理也不理,慢条斯理地又取出一支石箭。方石面无表情,踏了一步,就站在了最前方。在这时刻,他想的不是妖仙下界何来,也不是妖仙使的是何法宝,当然更不是能不能接下这一击。此时此刻,他脑中回荡的是恩师昔年的话,那时他已徘徊在先天当口多年。“我等生而为人,修习武道,到了极处,无非是以人道溯天道,或弃人道以入天道。道德经有一句是这么说的,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三脉既以意为先,意思就是自己走好自己的道。你如何都好,只有一点,要入先天,寻住当时本心。”
为了这句话,方石开始入山坐关,参悟先天。直到几日前墨方子找来。魔道墨方子,既是忘年至交,也是半个师父,从无妄言。由是,方石才知恩师亡故多年,踏上幽冥道;才知道人间如今局势已到了这般地步。妖仙下界,所为一是李靖,最重要的还是这根鞭子吧。方石心中冷笑,手中二十一节竹节钢鞭带起一阵沉闷呜咽,没头没脑的就朝前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