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歌,我现在已经是无父无母之人了。”
他闷声低沉的声音传出了这样一句无限悲痛的话。“茂行,父亲母亲未曾真正离去我相信他们一定在某处守护着我们。”
她眼眶也不觉慢慢湿润“为什么啊?为什么上苍对我和妹妹如此残忍,我记事时尚且得过母亲的疼爱,可妹妹那么小连母亲的面容都不曾好好记下来就离世了。父亲军务繁忙常年极少回来,便是回来也是只待七八日就又回了北疆,我明白父亲的不易,只能好好在家中护着妹妹,每年只盼过年关的时候等父亲回来,万幸妹妹从不抱怨,她知道她还有爹爹,她知道爹爹很爱母亲,母亲也曾很爱我们就够了,可是如今什么都没了。溪歌,我好痛啊!”
他极力压制情绪可越说情绪越激动,越无法抑制胸中痛意,搂着她腰的手也不自觉加大了力气。即使觉得痛意她也默默忍受着,随后她也像他一样跪下,抱着他的背脊轻抚柔缓道“你还有我和攸宁啊,我们都在,你还要护着我和攸宁呢,不仅仅是我们,以后还会有我们的孩子,攸宁她的孩子,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的。”
苏云雅含泪道,心中替夫君难受,她见过他眉目疏朗,谦虚温和,意气风发的样子,可如今这般失魂落魄,颓废不忿样子从未见过也越发替他心酸。“溪歌啊溪歌”他像个无助的孩童般死死抱着苏云雅将脸埋在她的颈脖拼命汲取她身上的温暖。她不停地抚摸他的背脊安抚。祠堂烛火微晃,烛泪逸出也仿佛在一同哭泣。这一夜,镇北将军府哀伤的情绪似感染了上天,半夜下起了小雨,晨光熹微雨渐止。慕乐允一夜未眠,天稍亮就已起身换好孝服,坐在梳妆台替自己带好素花,出门后叫来清姨和林叔询问昨日诸项,二人如实禀明后她稍作补充。她站在将军府门口见只挂白幡未挂白灯笼不禁问:“为何不见灯笼?”“灯笼昨晚深夜才到,想着一大早由世子挂上。”
林叔恭敬答道。我朝丧葬认为府门口的白灯笼是亡者指路明灯,故而挂灯笼须由至亲之人来做。“给我吧。”
她淡声道。“是,老奴这就去拿。”
他忙吩咐人去取灯笼与梯子。在这等待间隙中她问“清姨,昨夜阿兄与阿嫂很晚才歇息是吗?”
清姨应是,说昨晚世子妃吩咐许多事宜后便一直与世子待在祠堂,直至后半夜才歇息。“天还早,命人不要过早喊他们起身,他们昨夜太累了。”
她看着略微昏暗的天嘱咐道。梯子架上带有“奠”字样的惨白灯笼被她挂上,最后一盏灯挂好后,她没有立马下去望着灯上这个“奠”出神,一阵强风吹过将灯笼转了好几圈她才回过神。这时她听到有人在喊她,于是低头寻着话音去找人。“慕乐允,你老待在上面做什么还不快下来。”
说话的是与她一墙之隔的青梅竹马——左修远。语气中透着略微焦急和担忧。她心想这倒是罕见。他着一身素服,面如冠玉只是眼部有些青黑,像是没睡好觉。见她还不下来,欲蹬上梯子将她拉下来。为了避免他真的扯自己下来,她踮脚借力跃了下来。“哎,你,你昨夜没睡?”
“你昨夜没睡好?”
异口同声,随后一霎那沉默。“对,睡不着”慕乐允率先打破沉默,大方承认。左修远挠了挠头道“昨夜雨太大吵得睡不着,天尚早 ,你此时要去何处?”
说着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表情。“林叔,清姨,若阿兄阿嫂问起我来,就说我先去城门处等候父亲了。”
她没回答他,转身朝城门处走,苏风不知何时出现跟在她身后 。“哎哎哎,等等我。”
左修远忙追上。清姨看着她的素白清瘦背影感伤道:“以往每至年关郡主也如这般早起,总要穿一身最鲜艳的红衣裳跑到城门上眺望着等待将军归来。”
“如今却……”“造化弄人啊,苦了这两孩子啊。”
林叔拿衣袖擦了擦眼角。“罢了罢了,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今天可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做万不可出错,说不准圣上会亲自前来吊唁。”
林叔深吸一口气,将心绪收住摆摆手。清姨不置可否点点头,随后二人转身朝里走。这边左修远追上人后,跟在她旁边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劝慰她。昨夜他还是饭后听到父王与母亲正感慨此事才知道镇北将军战死沙场,怪不得父亲母亲今夜如此沉默,听罢他拔腿就要往隔壁将军府走去,还是母亲劝他此刻不宜去,给阿宁她们留些时间缓缓,明日早些去瞧瞧更好,父王也在一旁劝说,他忍了又忍,才按捺住——因为他知道母亲说的是对的,夫妇二人又是一番感叹云云。以至于他一晚都没睡好,印象中的大将军只有每逢年节时才回。脑海中浮现他那身影,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不似其他武夫五大三粗,身上有着一股矜贵气及上位者的威压之感。记忆最深处是在他十岁那年,除夕的第三天他采了梅树上最高最美的一枝梅花想送与慕乐允,翻着自家围墙边上那颗木兰树想借延伸的树干爬过去,结果一不留神脚踩着未化的雪滑了一跤,眼见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还好被大将军接住。慕青霖认出了这是左安候的孩子便问缘由,得知是为了给攸宁送梅花朗声笑了,他现在还能想起大将军洒脱不羁的笑容。大将军没有责备他的失礼反而摸了摸他的脑袋从袖口出掏出来一块成色上好模样精美的和田玉给他,那时他虽年纪尚轻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于是拍着胸脯和大将军说可以答应他一件事保证能完成。大将军明显楞了一下后笑了笑,沉思片刻说希望他以后能像哥哥一样保护攸宁,对于这个要求他自认为肯定能完成便痛快答应了下来。大将军只是含笑看着他,最后送他出门时还特地叮嘱他一句今后要从大门进,不要再爬树翻墙了。那之后他也就再也没爬树翻墙过了。后来他才知晓那枚和田玉是大将军打算送慕乐允的年岁礼之一,没想到却被他“抢”了,她气不过跑去质问他,他神秘说着这是和大将军的秘密,之后毫无疑问被揍了一顿……现在侧头望着慕乐允,他渐渐明白过来战场上英勇奋战的慕大将军心里应该也是怕他不在时女儿被人欺负吧。想到这他心里微微泛酸,想哭。“左修远,看够了吗?”
慕乐允实在无法无视那道存在感极其强烈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