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谷令君来说,齐小三的身份,一直未对他公开过。半年多的时间,他也打听到了许多关于这方面的消息。其中最有用的一条,便是,齐国公的第三子,威远伯顾春江,是三皇子袁少平儿时的伴读。一个队正,如何能让一个封疆大吏言听计从?一个小小的队正,又如何有通天的人脉,让一郡之地的军政两大主官,包庇永山县里的制盐售盐。如果说,之前,对齐小三的身份都是猜测。那么如今,再次见到齐小三,并且同时见到威远伯之后,谷令君坚信,自己的猜测准确度高达九成九。“齐队正,我是不是该称呼您殿下?”
谷令君问出了憋在心中已久的问题。在场的其他三人闻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在他们看来,如果谷令君直到现在还没有猜出齐队正的身份,那么此人的脑子里面,绝对装的都是臭狗屎。齐小三,或者此时该称呼其为三殿下,又或是袁少平。袁少平端起茶杯轻轻品了一口,缓缓起身。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原本玩世不恭的齐队正消失了,另一个威严、傲睨万物的三皇子出现了。“从小,孤便不喜欢利用权势和地位交朋友,觉得这样得来的朋友,要么是只会溜须拍马的废物,要么就是迫于强权委曲求全的庸人。”
“相比站在高处俯视苍生,孤更喜欢亲自走一走看一看,去亲近那些美景,那些妙人。”
“你跟孤说过,你与孤之间只能是合作关系,孤当时觉得很欣慰。”
“那时的你,即使什么都没有,但依旧不愿屈与人下。孤欣赏你。”
谷令君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对此不置可否。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可以攀附权贵,但不会出卖灵魂,这是谷令君做人的底线。所以,哪怕是知道了齐小三,不应该是袁少平的真实身份之后,在谷令君的眼里,他依旧是那个玩世不恭的齐队正而已。袁少平看到谷令君并没有因为自己身份气势的变化,而改变对自己的态度,原本那股上位者的气势瞬间消散,又再次变回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说,好歹看在我演的这么辛苦的份上,你也学着配合我一下吧!”
面对袁少平故作幽怨的姿态,谷令君直接选择无视。可只有顾春江和魏程远才知道,刚刚的袁少平,又何尝不是一个真实的袁少平呢?“将军,这是宋大人托我转呈与您和太守大人本月盐坊红利。”
谷令君从怀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银票,放到了威远伯桌前。“我的呢?”
袁少平一看就不乐意了,自己好歹也是个皇子,凭什么先给顾春江。谷令君无奈,又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袁少平。嘴里却止不住的嘟囔起来。“好歹也是大褚的皇子,眼里咋就只剩下钱了?”
齐小三也不恼,一把抢过谷令君手里的银票,故作认真的点了起来。边点,还不忘回怼谷令君一句。“皇子怎么了,皇子也得吃饭!”
顾春江和魏程远显然是早就习惯了袁少平的做派,所以两人皆是笑而不语。袁少平数完钱,一边将银票揣入怀中,一边对谷令君说道:“我在三哥那给你谋了一个参将的职位,你准备准备,交接之后就上任吧。”
谷令君闻言一愣,有些诧异的盯着袁少平。“我刚在这里扎下根,你这是要让我挪窝吗?”
谷令君话里话外,其实就表达了一个意思,他舍不得烽燧堡,不想走。这可把威远伯乐坏了。心想,只要他谷令君不离开烽燧堡,还不是自己的手下吗?袁少平看顾春江那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的瞪了威远伯一眼,继续对谷令君说道。“你是不是傻?参将啊,直接连升两级!”
“那我能将烽燧堡的军士都带走吗?”
谷令君最在意的还是他花费了巨大人力财力训练出来的尖哨。威远伯是何许人,自然知道不能让谷令君将那些尖哨全部带走,他抢先一步摆明姿态。“自然是不行,烽燧堡乃军事重地,东南战事吃紧,我手头的兵力有限,都给你带走了,从何处去填补空缺啊?”
听闻这话,谷令君果断表明态度,也不多,就俩字。“不当。”
一个参将的职位,是很多军卒一辈子都熬不到的高位。要知道,一个郡,最多六名参将的职位,那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不过谷令君可不这么想,这年头什么最重要,自然是手里的兵才最重要。更何况,他对烽燧堡可是倾注了大量心血的。在一个参将职位和五百个尖哨之间做选择,谷令君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袁少平知道,顾春江这是铁了心要和自己耍无赖。奈何他还真拿他威远伯没有任何办法。人家威远伯,才是万安郡的都指挥使,这一郡之地边军的话事人。袁少平虽是皇子,但名义上只是一个队正。再者,要是没有威远伯的将令,谷令君那个参将的职位,也只是一句空谈罢了。袁少平原本的打算,是给谷令君升个参将,利用威远伯的关系,将谷令君调往东南战场。届时,以谷令君的才华,再加上有顾春江在齐国公那里加以运作。说不得谷令君可以直接平步青云也不无可能。袁少平完全是将谷令君当做了自己的势力在扶植。也可以说成是三皇子给谷令君的一次天使轮融资。当然,谷令君的确是一个潜力股,不仅袁少平看好他,现在就连威远伯同样也看好他。作为三皇子从小的伴读,顾春江和袁少平的关系极为密切,这还是顾春江第一次和袁少平意见相左。“殿下,东南战场虽然容易建功立业,但是咱们这西北边陲也不是没有机会吧。”
还有一句话,顾春江没有明说。那就是,你三皇子殿下能保证谷令君始终和你站在统一战线上吗?这才是顾春江最担心的地方。人才就该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东南战场毕竟不是他和三皇子的势力范围。届时,万一谷令君被他人收买,他们才是真正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威远伯能够想到的,三皇子袁少平又怎可能想不到呢?不过袁少平从认识谷令君开始,对他就有一种特殊的信任。作为一名皇子,对一个认识时间不长的人,出现这种感觉,这不正常。可是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力量一直在告诉袁少平,谷令君绝对值得信任。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两人生来就有着某种羁绊一般。其实不止是袁少平对谷令君如此,谷令君对袁少平何尝不是呢?从开设盐坊一事上就可以看出,谷令君对袁少平的绝对信任。他甚至在没有知会袁少平的情况下,就先一步开设了盐坊。要知道私贩盐铁在大褚王国是何等的重罪,但谷令君就是觉得袁少平绝对会帮助自己。后来事实证明,谷令君的感觉是非常准确的。袁少平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计划,但面对与顾春江之间的分歧,他又不得不去考虑,该如何说服威远伯。一个既会练兵,又能够赚钱人才。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才还舍得将自己大部分身家用于军队的武装。这样的一个人,试问?谁又能够轻易撒手呢?谷令君调往东南战场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不过他升任参将的事,却与调防之事并不冲突。参将一职,可以说是大褚军中的中高层军官。通常,一名都尉下属两名参将。而一名参将,则下辖两个校尉。按照一名校尉统领三到四个营的军卒来计算,那么一名参将可调配的人马,至少在三千人到四千人之间。如果粮饷充足,五千人马也在可接受范围之内。永山卫大营作为大褚西北军事要地,驻军规格本来就高。一般来讲,一个县城的常规驻军,基本上就是三、四营的人马,由一名校尉任主官。但之前,永山县大营的驻军,超过八千,足足十六个营的正规军士。这还没算上辅兵和民夫营。西北名将姚天啸,号称屠夫,有他坐镇的永山县,一度成为万安郡最为安稳之地。不过,此时的姚天啸已经去往东南战场,凭借其残忍凶悍的作战风格,以及治下有方的领兵韬略。等到东南边的战事结束,少不得要升一个都指挥使的职务。回来,他姚天啸肯定是不会再回来了,再者,回来也没有他的位置。所以姚都尉走后,永山卫大营都尉一职,一直空着。不仅仅是职位空缺,兵员问题也非常棘手。毕竟姚天啸调防之时,带走了五千精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想要补齐兵员,后勤就得跟得上。没粮没钱的,谁愿意去当兵啊?大褚朝廷这些年,一直灾荒连连,国力受损。再加上,东南诸国联合侵犯,财政紧张那是必然的。要不然,一郡驻军中像都尉这样重要的职位,怎会空缺两年之久。这年头,无钱不聚兵。哪个世家子弟愿意来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空头都尉呢?这也是为何顾春江,会被任命为万安郡都指挥使一职的重要原因。他,就是来这里收拾烂摊子的。老实说,要不是谷令君资历尚浅,按照威远伯的性格,怕是会直接给他一个都尉的职位。职位好说,可是兵员和钱粮如何筹措呢?这才是最重要的。“都尉一职,可以让宋江来担任。”
袁少平想到了那个毫无背景的护城校尉。“是啊,怎么把他给忘了?”
顾春江一拍额头,心里豁然开朗。宋江此人毫无背景根基,威远伯只要愿意放下身段抛出橄榄枝,宋江必定是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另外,烽燧堡盐坊这半年里,买卖做得可谓是风生水起。宋江和李长乐,也是赚得盆满钵满。想到此处,顾春江接着袁少平的话继续说道:“恐怕只是给宋江一个都尉还不够,今夜我就书信一封告知太守向大人,给那永山县的县令,讨要一个布政司的官职。”
“可行!”
袁少平自然没有意见。如今大褚国力不济,财政紧张。想要从国库里面拿银子来扩充万安郡的军备力量,是不切实际的。但是如果用两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能够换来军备的扩充,于公,为国家财政减轻了负担;于私,他三爷党又多了两个死忠。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袁少平何乐而不为呢?要说宋江当这个都尉,自然是不够格的。此人已无年轻时那般骁勇善战,反而因为长年的拉关系走后门,变成了一条油滑的老泥鳅。不过,宋江脾气秉性如何,无所谓。恐怕就算是让他担任都尉一职,他自己也清楚,他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永山卫实际意义上的话事人,只可能是谷令君。相比于宋江,李长乐若是升任布政司一职,却可称之为知人善任。布政司,官居四品。是一郡之地掌管民政、田赋、通商、户籍的主官。从当初开设盐坊之时就不难看出,李长乐在这方面非常有建树。否则,盐坊的生意也不会这般红火。此外,军事上的强大,少不了财政上的支持。谷令君与李长乐已经有了半年的合作基础,相信在之后共事的时候,也必定是非常和谐。李府之中等待消息的宋江二人,若是知道自己即将升迁,恐怕做梦都会笑出声来。袁少平和威远伯敢于如此任命官员,这其实还要归功于大褚王国的政治架构。各个郡城军政要务独立自主,军政主官更是拥有对下级的直接任免权。几人聊了很久,一直到该用晚食之时才结束。晚宴,是在县衙内举办的,毕竟上官莅临,地方官员宴请上官这是必不可少的礼数。县衙的晚宴,只有威远伯独自一人参加。袁少平则是带着三百玄甲卫跟着谷令君回了烽燧堡。自从来了万安郡之后,袁少平最喜欢的,就是跟那些底层的军卒混迹在一起。这种生活,对于一名自小锦衣玉食的皇子来说,是既新鲜又刺激。一个皇子,能够做到袁少平这般,也是殊为不易的。按照三皇子的话来讲,飞鹰,本就该翱翔于天际,而不是呆在笼中。谷令君说,他这就是被憋坏了,想撒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