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章 冰层下的脸(1 / 1)

离东部通讯站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能明显感觉到寒气,越往前走就越冷,到后面温度低到能冻的人骨头疼。秦镇选的这个地方的确很安全,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同样要人命。乔月还没到通讯站的时候就冻得脸色发白了,到最后直接嘴唇发青发紫。沐棠怕她死了,主动跟陆焱要了自己的衣服,把乔月上上下下牢牢裹住,她脸色看起来才稍微好一点。陆焱也加了衣服,还想给沐棠也多穿几件。但是小姑娘觉得衣服穿多了会束缚住行动,死活都不愿意穿。直到乔月拽紧衣服疑惑的问:“沐……沐棠,你不冷吗?”

沐棠抗拒的表情动作才停顿住,过了一两秒后迅速接过陆焱手上的衣服裹在身上,将嘴唇咬的发青,才转过身道:“冷,就是这件衣服不太好看,我不喜欢。”

她肤色本来就白,自己又把嘴唇咬得发青,再加上乔月动的都快昏过去了,迷迷糊糊勉强睁开眼扫了她一眼,又埋着头蜷缩着,也没有太过怀疑。事实上,她已经被“沐棠不穿衣服的原因”彻底震惊了,她实在没想到有一天会从沐棠嘴里听到这种话,这离谱的原因占据了她还能活动的大半的脑子,因此没有更多心思去怀疑。但是这短短的几句话,已经能让一旁的陆焱确定乔月根本不知道沐棠的身份。他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打量着这个即将要昏死过去的女人。现在虽然冷,但是穿够衣服也没到能冻死人的地步,乔月这反应也太大了,她的体质应该比常人弱很多。这不符合常理。因为ACET是病原体秘密研究站,为了应付高强度的工作和避免病原体泄露交叉感染,研究站对站内的研究员体质要求比较严格,而且很关注,每个月都会定期体检。乔月的身体要是那么弱,一开始应该就不会选进实验站。随着泥巴一声轻呜,东部通讯站近在眼前。沐棠从泥巴背上跳了下来,看着眼前这座“冰雕城堡”,眼里却再也没有了第一次看见时的惊叹。就是戚溯的杰作。戚溯……夺走了小严的生命。陆焱也随之跳下泥巴的背,来到沐棠身边,看着小姑娘眼神有些担忧。沐棠只是知道严明旭死了,还不知道严明旭的尸体在这里。对于沐棠而言,严明旭应该也算她的朋友了吧?想了想,陆焱还是决定提前给她打预防针,轻声道:“小严就在里面。”

“……哦。”

沐棠愣愣地点头,心里说不上是难过还是悲伤,事实上,是一种荒芜的感觉。陆焱叹了口气,率先朝着入口走去。走到通道口,突然听见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用力敲击着。动静不算小,只是因为室内空间被封闭,声音才没有传出去。通讯站的入口依旧被冰封着,只有秦镇他们炸出来的一条小小通道,泥巴没办法进去。陆焱只能让沐棠先进去,然后泥巴自己在外面把冰层刨开再进去。谁知沐棠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下了,低着头静静的看着眼前那只够一个人弯腰通过的通道。因为冰层太厚,而且背光,整个通道显得又深又长,而且满是寒气。伴随着通道另一头传来的越来越强烈的敲击声,以及秦镇时不时痛苦的恸哭声,沐棠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这条在她眼里没有一点昏暗的通道,此时显得有些恐怖。“怎么了?”

陆焱来到她身后,担忧的低头看着沐棠发顶,伸出手想要揽住她的肩膀。沐棠又摇了摇头,表情有些混乱,同时掺杂了些迷茫。她抬头看了一眼陆焱,突然道:“陆焱,你先进去吧,我等等泥巴……”陆焱仔细观察着她的脸,叹了口气。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脸上现在充满了无助,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和退却,连眼角都低垂了下来。陆焱此时也只能装作没发现,善解人意的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好,我先进去。”

沐棠慌乱的点了点头,往旁边走了两步,让出通道前的位置,然后咬着唇看着陆焱弯腰钻进通道。乔月也颤颤巍巍的从泥巴身上跳下来了,抖着身子想跟在陆焱身后进去。沐棠转头看她,善意的提醒了一句:“里面可能会更冷。”

乔月抓紧身上的衣服,点了点头,面色憔悴惨白,发丝散乱的从面颊两侧垂了下来,声音有些嘶哑:“我知道,但是……”她说到这里就是停顿住了,脸色有些复杂,而且……好像还夹杂了几分羞涩?沐棠偏了偏头,看她弯着腰准备进去,便不再说话。脸上突然一湿。原来是泥巴察觉到主人不安的情绪,立马停下碎冰的动作,凑过头来安抚的舔了舔沐棠的脸,大大的忧虑色瞳孔里同样充满了不安。沐棠转个头,安抚的笑了笑,然后伸手抱住它,将脸埋进它胸前厚厚的毛里。……陆焱进入了室内。整栋通讯站就像巨大的冰箱,而且温度开到了最低。陆焱摸了摸封锁建筑的冰壁,刹那间一股寒意顺着指尖流散全身。用异能凝成的冰没那么容易化去,更何况还是戚溯这么一只高阶丧尸留下的冰。进了内门,看到眼前的景象,即便是陆焱,也都一时间呆在了原地。空旷的空间里,寒冰凝聚而成的藤状冰枝爬满了这个房间里最大的一面墙,并顺着转角蔓延到其他墙上。诡异的是它并不是正常透明的冰体,而是透亮的淡红色!!这些红色的枝条就像是网一样笼罩在房间里,晶莹剔透,给人一种还在流动的光滑感。血液很容易变成褐色,看来是趁人活着把血全部抽出来,混杂在冰里,然后没有延迟瞬间冰冻,才会形成这样的鲜红色。而这些藤条汇聚的中心,是一块菱形体的冰晶——严明旭静悄悄的躺在里面。本来因为冰层封冻而昏暗的房间,戚溯仿佛是故意的,恶趣味的打开了其中一扇窗户外面封着的冰。一丝微光从窗户里飘了进来,恰好打在了冰壳里严明旭的脸上,给这座荒诞而残酷充满阴暗的“艺术品”,带来了一丝“圣光”。严明旭眉目安详,双眼紧闭,仿佛只是在沉睡,但是当目光渐渐往下时,却只会让人觉得心凉。他的腹部从胸口以下被划开,露出了里面的脏器。它们脱离了腹腔,被摆放成植物根系的形状,环绕在严明旭身体周围。每一个脏器都又包裹了一层冰壳,因为血迹未尽,全都形成了淡淡的红色,看起来就像一些恶趣味的收藏品。秦镇终于知道戚溯说的每一个脏器都晶莹剔透是什么意思了。如同他所说的,他把严明旭做成了自己满意的工艺品,并且张狂的放在了这个房间里展览。这座残酷鬼魅,精致而充满了杀戮色彩的“艺术品”,化为了尖刀,狠狠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胸口。陆焱看见这一切的时候,秦镇正拿着枪,和旁边两个战士用枪托疯狂的砸着封闭着严明旭尸体的冰晶。他双目赤红,血水汗水泪水混杂在一起,覆盖了整张脸,嘴里不时传出克制不住的呜咽声。因为不停的运动,身体的高热再加上周围的寒气,他整个人都在冒着“白烟”!他的手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发白,虎口已经震裂,有血渗了出来,盈满了他的指缝,然后顺着枪杆蜿蜒而下,流淌在寒冰之上。最后因为浓重的寒气而变成一层覆盖在冰晶上的“血壳”,最后又因为秦镇的敲砸而碎裂,四溅而来。至于冰晶本体,即使秦镇和另外两个战士不要命的砸,连枪托都砸的变形,它也纹丝未动。就这么静静的竖在那儿,仿佛在讽刺他们的无能和弱小。秦镇就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双手机械麻木的运作,任由血水越流越多。陆焱就算很想让他宣泄也不得不阻止他,快步走了过去,伸手牢牢握住他的手腕,强硬的想把枪从他手里掰出来。秦镇几根手指就像变成了石头一样,牢牢的抓住枪杆,仿佛抓住了命,死活不松开,拼命的挣扎着想把手从陆焱手里挣脱,继续去敲砸冰面。他眼里全是混沌,看不清神色。“秦镇……”陆焱试图和他交流。“松开。”

秦镇跪在地上,用没有被抓住的手去掰陆焱的手,闷声低吼了一句。陆焱看出这是拒绝交流的意思,眉头紧皱,不得不大吼了一句:“秦镇!!”

“我让你松开!!!”

两声大吼同时响起。秦镇先是一愣,随后表情怔忪了起来,看着陆焱的脸,双唇抖动了一下,讷讷道:“对,对不起……小陆,我不是对你发火,我,我只是……”他后面的话没说,无意识的抬手胡乱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随后低下头让陆焱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声音低沉:“总……总之,你先松开我吧……”陆焱眉头越皱越紧,秦镇太反常了。他们战友那么多年,连架都打过,更别说只是吼两句。秦镇从来不会因为这个跟他道歉,只会大大咧咧的拍他肩膀,嬉皮笑脸的说“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介意的,你肯定不会介意的”。陆焱几乎毫不怀疑。是严明旭的牺牲,让他开始对身边任何人都敏感起来,变得小心翼翼,变得万分珍重。或者更严重,虽然秦镇没有任何表示,但是陆焱已经意识到,他把严明旭的死安在自己头上了,安的死死的。陆焱此时心里发凉。严明旭是秦镇最开始的小队里,最后剩下的独苗,就算他从来没说出口,陆焱也知道严明旭对秦镇来说是不同的,是很重要的。现在这颗独苗死了,死在秦镇面前,死在想掩护秦镇撤离。就像是齐阳之前在冰墙面前自我怀疑的问“是我害死他们的吧”?秦镇已经彻底将自己否决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站在指挥官的位置上,因为他以后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变得畏畏缩缩,都会伴随着无数的迟疑。这会害死他的队友,更会害死他自己。如果齐阳当初没有问出那句话,而是默默将这个疑惑存在心里,那他也会是同样的后果。不,那天的事已经变成了一根刺,直接扎在了齐阳心里,并且没有办法拔出来。哪怕现在看起来已经没事,但总有一天会爆发,它就像高悬在脖子上的刀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陆焱闭了闭眼,心里淤塞难解。那只高阶冰系丧尸,轻轻松松毁掉了桐城基地最重要的两名指挥官。而现在的秦镇,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意气风发,只是低垂着眼眸,愣愣地看着冰层下严明旭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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