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两只手隔着薄薄的一层肉体相碰,沐棠在经历过最开始的惊吓以后,忍不住眼睛一亮。如果说这在末世以前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大概是死亡和新生的触碰,已经永久停止的机体触碰到了那蓬勃的代表着希望的生命。沐棠甚至在经过允许以后,弯下腰将耳朵贴在了肚皮上。进化的以后的丧尸身体给了她超强的感官,沐棠甚至能听到幼小胎儿的心跳。这是全新的体验。林梧一边轻拍着肚子,一边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沐棠抬起头看她:“我叫沐棠!”
林梧点了点头,想了想便道:“你应该比我小,那我叫你小沐好了。”
她身上似乎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再加上怀孕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沐棠对这个人竟然一点都讨厌不起来,想都没想到就答应了。林梧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脸上满怀对新生生命的期待,静静地感受着腹中的婴孩每一次的翻动,两个孩子也乖巧的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一幕。阿云母亲坐在一旁看着,心里百感交集。有对新生孩童的期待,但更多的是对这个孩子出生以后的担忧。林梧的身体太弱了,在末世怀上身孕简直是禁忌,这样一个幼小的孩子很有可能拖垮身边的所有人。更何况她丈夫已经不在人世。阿云母亲抽了抽嘴角,心里突然翻腾起一股烦躁。林梧是阿云的老师,她和她丈夫都是就职于阿云学校的老师,末世的时候他们正巧相遇。她作为一个单亲母亲,带着阿云得到了林梧和她丈夫的很多照料,她满心的感激,几人在末世带着两个孩子艰难生活。原本物资就只够维持他们最低限度的活着,谁知道林梧居然有了身孕,为了林梧能够支撑下去,她和林梧的丈夫不得不出去寻找更多的物资。周围的各种商铺早已被洗劫一空,想找到物资必须去更远更危险的地方,林梧的丈夫没有回来。说来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在林梧丈夫死后第三天,桐城基地的军人就如同天神一般的出现在她们面前,将已经绝望的几人接回了基地。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国家居然还没有放弃她们,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国“家”,归属感十分强烈。说实话,她看到沐棠的时候虽然满心的艳羡,但是却并不觉得憎恨。毕竟世界一直是公平的,有多少能力,享受多少待遇,就算这不是沐棠本人的能力,也是她的家人亲友用更大的代价换来的。所以她从来不会觉得命运不公,只是不断的告诫自己,如果想要更好的东西,就必须努力的争取。这么多年来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从来没有怨言。只是现在,她突然觉得有些累了。无他,林梧和她丈夫一样,永远守着那份道德感和本分,从来不愿意用一些旁门左道去为自己争取“好处”。他们夫妻俩一直信奉“酬劳所得才是应得”的,从不主动算计,更不主动索求。这让阿云母亲顿感疲惫,要是在末世以前,她真的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变得跟林梧夫妇一样。清风霁月,堂堂正正,教书育人,书香满门。可是没办法呀,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再保持着那样的心,要用什么才能活下去呢?纵然她知道林梧绝对不愿意拖累她,要是她不在帮忙,林梧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可她没办法不管林梧,没办法就这么放任她越来越虚弱。还有一个月那孩子就要出生了,按照林梧这虚弱的状态,也有可能会早产,到时候说不定会一尸两命。阿云母亲看着与这杂乱逼仄的房间格格不入的沐棠,实在没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打她的主意。另一半沐棠终于欣赏够了这个“奇妙”的肚子,心满意足的直起身子,然后问出了让房间霎时间安静下来的问题:“肚子里的是新的人类幼崽吗?怎么样才能有这个?”
房间里一片寂静,这个问题跟小孩儿问的“爸爸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是个小孩儿,大可搪塞他是从垃圾堆里捡的,亦或者是充话费送的。可现实是问出这个问题的是一个看起来已经不小了的小姑娘,再用那种话回答未免显的过于敷衍了。林梧轻轻抚摸肚子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眼神有些复杂,想了一会儿问:“今年几岁了呀?”
面对一脸懵懂无知的沐棠,林梧和她说话竟然下意识带了一丝哄孩子的味道。沐棠倒没觉得什么,大大咧咧的道:“不知道呀,不过陆焱说我可能二十多岁了!”
林梧通过沐棠的一系列行为和话语,已经断定这个小姑娘可能心智不太成熟。所以当听到沐棠嘴里多了一个新的人名时,教师的本能让她一瞬间敏锐了起来,犹豫再三,还是用诱哄的语气询问:“陆焱是谁呀,是你的好朋友吗?”
沐棠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是好朋友,不过,我们也是夫妻!”
听到“夫妻”这个词语的时候,林梧倒吸了一口凉气,强行压下心里的震惊,又接着询问:“那……你知道什么是夫妻吗?”
沐棠一脸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夫妻就是要永远永远在一起的人!!”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林梧自动归类于变态哄骗小孩儿的花言巧语,艰难的问道:“小沐……晚上是一个人睡还是和陆焱一起睡,还是自己一个人睡呀?”
沐棠奇怪的看着她:“我和陆焱是夫妻啊,当然是一起睡了,我们每天晚上还有晚安吻呢!”
林梧听的头皮发麻,最后挤出疑惑:“晚安吻,怎么亲的呀?”
沐棠随后更加奇怪,指了指嘴唇:“就是嘴对嘴呀,晚安吻不都这样吗?”
林梧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了,如果说刚才只是猜测,那么通过这几句问话,她就能肯定沐棠嘴里的“陆焱”就是蛊惑无知少女的罪犯。看着沐棠姣好的脸蛋和懵懂的眼睛,林梧立马想起了在自己学校里被猥亵的女学生,小小的脸庞是被黑暗摧残的无措和绝望,还有那小心翼翼躲在门背后微弱的一声“林老师”,一时间心率都开始不正常了。阿云母亲看她脸色不太对,立马站了起来快步上前:“怎么了?”
林梧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头:“没事……”随后认真看向沐棠,耐心的说道:“小沐,夫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更是两个家庭的事。两个人结成夫妻,首先要通知父母,最重要的是你要清楚的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它会彻底改变你的生活。你会变成像我一样的母亲,要背负起抚育后代的责任……”“林梧。”
阿云母亲低声叫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再说那么多。不想在这小姑娘身上谋好处就算了,不要再得罪她身后的人。看着小姑娘的穿着打扮,身后的人肯定地位不低,一不小心得罪了万一连基地都待不下去就不好了。再说了,她们自己都过的那么狼狈了,就不要再去操心别人过得怎么样,不管沐棠说的人到底做了什么事,至少是让沐棠吃饱穿暖了。在末世,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东西吗?林梧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是眼睛里依旧是不赞同。阿云母亲深吸一口气,直接站起身打断道:“好了,不是肚子饿吗,吃饭吧。”
两个孩子瞬间欢呼起来。其实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充饥。只见阿云母亲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拿出一口坑坑洼洼的铝锅,打开盖子,里面静静的躺着几个水煮土豆。阿云母亲首先把最大的挑出来递到林梧的的手上,随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挑了一个中等个头的土豆递给沐棠。再然后才是两个孩子。至于她自己,小心翼翼的拿起锅里个头最小的土豆撇了一半,然后把剩下一半放回了锅里。林梧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将自己手里的土豆撇下一半强硬的塞进阿云母亲手里。“我不用,你需要营养,你先吃……”阿云母亲推拒着。“好了,云姐。”
林梧眼睛里透着认真,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你知道我的性子的,你不吃我也吃不下去。”
阿云母亲没办法,只能接下土豆。沐棠拿着手里的土豆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其实她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连土豆都要互相谦让,毕竟这种东西陆焱一直用来给她做小零食。学着两个孩子的样子,沐棠把外面的皮撕下来,然后咬了一口。土豆已经凉透了,没有任何调味料,再加上最近天气寒冷,吃进嘴巴里味道并不好受,一路从嗓子眼凉到胃里。没有陆焱给她做的土豆泥那样精致的味道,可以说两者根本不能相比。沐棠鼓着腮帮咀嚼着,看着旁边两个孩子吃的津津有味,悄悄的将自己没咬过的土豆另一半掰了下来藏进手里,然后把剩下的一半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嚼。过了一会儿沐棠惊喜的发现,时间久一点,土豆特有的香味就飘上来了,其实也挺好吃的,于是沐棠嚼的津津有味。阿云母亲注意到这一幕,垂下了眼帘:果然,这点东西人家看不上眼,嚼那么长时间肯定是难以下咽。早知道给她一个更小的了,也免得她还要装作不经意间丢掉,到时候浪费。小小的土豆被两个孩子三下五除二吞进了肚子里,随后就眼巴巴的看着林梧。林梧习以为常的笑笑,随后偷偷将自己的土豆撇了一点下来,刚准备分给两个孩子,就被沐棠按住了手。沐棠挤眉弄眼的对着林梧做了个鬼脸,然后把自己刚刚剩下来的土豆平分塞进两个孩子手里,小声的道:“快吃快吃!”
一旁的阿云母亲都准备待会儿偷偷跟着沐棠,然后把她丢掉的土豆捡回来了,没想到抬眼就看到这一幕。看着两个孩子满足的脸,她微微一愣,随后嘴角不受控制的跟着勾起一抹笑。沐棠在两个新朋友的家里做客做的十分愉快,待了好长时间,跟两个小朋友约好下次玩耍的时间,才准备回去。林梧到最后仍然控制不住自己,拉着沐棠的手,悄悄的说:“小沐,不要随便跟别人睡在一起,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女孩子要有自己的独处空间……”沐棠似懂非懂的点头,林梧还是放心不下,刚要再说一些就被阿云母亲拖住了手。阿云母亲看了一眼沐棠,意有所指的说着:“好了,快点回去休息,马上孩子要出生,你就只吃点土豆,再不休息到时候更容易出事了……”沐棠听到她的话,看着林梧的肚子若有所思。阿云母亲看她听进去了才松了口气,随后就对上林梧不赞同的眼神。林梧别开目光,上前摸了摸沐棠的头,柔声道:“好了,快回去吧,不然会让人担心的。”
沐棠点了点头,和他们挥手道别,一蹦一跳的小跑着朝军区跑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阿云母亲才低声道:“我知道你不赞同,但是我们总要活下去吧,大家都要学会适当妥协……”“云姐。”
林梧语气轻柔,说出的话不是预想之中的责怪,而是出乎意料的满怀感激:“谢谢你。”
阿云母亲一愣,随后看向林梧,满脸惊讶。林梧的微笑在夜色里忽暗忽明,她摸着肚子,接着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现在你是最关心我的人了,我真的很感谢你照顾我。但是,就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下,人总要有一点美好,才能把信仰坚持下去吧……”说着,林梧上前拥抱住阿云母亲,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这样的话语让阿云母亲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有了这些小心思,她一直在林梧面前自惭形秽。她一直认为林梧看不上她这样小市井的女人,这样短短的两句话,却让她心里的自卑轰然倒塌。在昏暗的天空下,在矮小的帐篷前,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缀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