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骁微怔,以为周慕贞只是那么一说,随口拒绝:“过段时间吧,最近工程有点吃紧,家里存款可能得留着周转。”
周慕贞垂下眼睑,鸦羽轻颤,不轻不淡只道:“珊珊到读小学的年纪了。”
赵骁这时才知道妻子的话是认真的,他皱着眉头仔细思考了会儿,斟酌道:“我这边工程有些吃紧,买房的事需要缓一下。至于珊珊入学,小学嘛,要不先把珊珊送回老家读几年。等我公司稳定后,咱们再买套大房子,把珊珊的户口迁过来,好吗?”
周慕贞听着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答复,原本小鹿乱撞的心跳渐渐平静,她听到自己声音越发冷淡,“可以贷款买房。”
语音一落地,周慕贞鼻尖开始泛酸。赵骁疼爱女儿,拒绝妻子买房的提议,他心里并不好受,但他没料到妻子反应这么大,那双一直温柔的眼眸此时盛满悲伤,泪光涌动,倏地,硕大的泪珠直往地上砸。赵骁惊慌失措擦拭妻子脸上泪水,连声道:“哎哎哎你别哭啊,买,买还不行吗。”
他家穷,岳家看不起他,但是妻子义无反顾跟了他,包括到大城市打拼,她永远都是无条件包容他。那时他就发誓,他一定会让她幸福,让她过上好日子。赵骁并不乐意欠银行钱,他是老思想,欠国家钱,他心慌。但家里存款这个阶段确实不能动,贷款买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一个粗糙的大男人并不怎么会哄人,他们夫妻一向和睦,从未拌过口角。此时低声下气连连保证:“你别哭啊,有话咱好好说,我答应你贷款买房,明天就去看,好不,你别哭啊。”
自从周慕贞听到“买”这个字,她意识到赵骁同意了。让周慕贞难受了大半辈子的“房子”,赵骁就这么同意了。她双眼通红,泪水扑簌簌的流下来,满心满腹的悲伤铺天盖地袭向她,一步,她就只差一步,原来只要她稍微再坚持一下,赵骁就会同意买房。那时的她怎么就不再坚持一下呢?赵骁为什么不早点答应呢?他们家其实本可以不必分散的。一连串诘责和几十年的锥心遗憾齐压压崩塌,周慕贞再也承受不住,一直压抑着情绪陡然破防,泣不成声,她当初要是再坚持一下该多好,哪会和女儿隔阂那么多年。赵骁整个人都慌了,紧紧搂着周慕贞温言细语安慰。听到动静,旁边出租房门纷纷被打开。一个半掀汗衫露出大肚腩的中年男人看到这情景朝赵骁挤眉弄眼,“哟,怎么把小媳妇弄哭了啊。”
特地在“弄”字上加重声调。赵骁温柔神色顷刻褪去,抬眸看他,脸色铁青,眉宇凛冽,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此时微阖,眼神冷得像淬了寒冰,整个人像个蓄势待发的豹子。中年男人就是个窝里横,见赵骁一脸戾气直勾勾盯着他,笑声在喉间停滞,脸色渐渐变白,最后悻悻躲进屋,不就是开个玩笑嘛,那么认真干嘛。一个年轻人见赵骁一脸不善,在旁边打着哈哈劝:“赵哥,你别跟刘大胖子这人一般见识,他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
他在心底嘀咕,可千万别打架啊,这要是把警察招过来,他刚搭建好外棚肯定得被强制拆除。一位年纪见长的中老年妇女跟着劝:“赵骁,你个大男人的和你媳妇置什么气,还把人气哭了。咱们这一片谁不知道你媳妇多好的性子,赶紧赔礼道歉!”
紧接又语重心长劝说周慕贞,“妹子啊,有什么委屈好好跟赵骁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啊。赵骁要是欺负你,你来找婶子,婶子给你撑腰。”
随后,指了指门口,“别把孩子吓着了,有啥事好好说说。”
周慕贞泪眼朦胧,止不住抽泣,从赵骁怀中退开,她竭力压住哭腔,向钱婶子道谢。钱婶子是这片城中村里最热心的人,上辈子她半夜带儿子去医院女儿爬窗走丢,就是钱婶子一边稳着她,一边照顾他们母子二人,还帮着她组织人手去周围找人。周慕擦拭脸上的泪水,看到女儿正神色惊惶站在门口,小脸上满是不安。她吸着鼻子,将女儿抱进怀里,拍着她后背,小声解释道:“妈妈没事,就是刚刚看到一只耗子,妈妈太害怕了才被吓哭。”
赵咏珊信以为真,学着大人那样哄人,语气认真:“妈妈,你别怕,小耗子不咬人的。”
在女儿童声稚语的安慰下,周慕贞渐渐平复波动起伏的情绪。赵骁对着钱婶子道谢,“婶子没多大事,你快回去休息吧。”
也没管其他人,将妻女扶进房间,单手关门。外面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其中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咬牙道:“真是娇气,不就是被耗子吓到了么,这么一通哭,叫人还以为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走得慢的人听到这句牢骚,嘴角抽搐,无语得直翻大白眼。骗三岁小孩的托辞,也就这个蠢货信,怪不得和江二麻子是一家人,真是什么锅就配什么盖。.周慕贞狠狠哭了一场,心力交瘁,简单洗了个澡,上床挨着女儿儿子躺下很快熟睡过去。翌日转醒,周慕贞艰难地睁开眼睛,女儿和儿子还在熟睡。床榻几步外空地放着一个铁架床,床上没有人影。她探身向外,房门紧闭,这是上班去了?周慕贞没多在意,下床后趿着凉拖开门,昨晚晾在屋内的衣服被人挂在屋檐下,摇曳在晨阳清风中。她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转身照镜子,不出她所料,双眼肿成了两个大核桃,明晃晃的挂着。周慕贞缓缓吐气,对着镜子中的人撇嘴,轻哼,扯着嘴角向上提动。真真的皮笑肉不笑。她转身在菜筐里捡了两个鸡蛋放锅里煮。拿着洗漱用品去摇井那边。摇井那边围了一圈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唠闲嗑。周慕贞从她们身旁插缝过去,摇了盆水。坐在家门口择菜的年轻媳妇,在门口炒菜的中年妇女,蹲在檐下抽烟的三两男人,各人手上干着各事,眼睛耳朵也没闲着,时刻关注着周慕贞。昨天哭成那样,指定出啥事喽。周慕贞察觉四面八方的打量视线,端起脸盆准备回家。一个好事者拦住她,一脸好奇打探:“珊珊妈,昨天咋回事呀,要是家里有什么难事可要说出来啊,大家伙一起给你想办法,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说完后眼巴巴等着当事人回应。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的,要是脸上想看好戏的神情稍微藏一下,会显得更加真诚。周慕贞微拧眉,不冷不热只道:“谢谢你的关心,我昨天只是不小心被耗子吓到而已。”
身旁人哧笑接过话头,揶揄道:“王嫂子,你这话说得亏心不,咱们这一片谁不知道您呀,天天爬人家墙角偷听。咋的,这一回没偷听到,直接跑到人面前亲自问。”
话音一落,女人们笑成一团。王嫂子被戳破意图也不害臊,反而越发得意起来,双手叉腰,眉飞色舞道:“嗐,你们这群八婆,就你们清高,真能耐以后有啥事别找我打听。”
女人们将路堵得严实,周慕贞不耐听她们闲话,只想离开。一道怪声怪气声音横空出现,“被耗子吓到了呀,这胆儿可真小。啧,这不就是电视剧里经常说的什么小姐身子丫鬟命嘛。咱们这些人呀,皮糟肉厚,不像人家,身娇肉贵,被个耗子吓到哭成那样,这让不知情的还以为出啥大事了。”
说完还咯咯咯笑了几声。话音里满满的不怀好意。女人们面面相觑后互相使着眉眼官司。摇井区的氛围瞬间安静,这让说话的女人十分自得,遂加大嗓门,扬声道:“周慕贞,你说这电视剧里的话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都点名道姓了,周慕贞玩味一笑,掀起眼皮子懒懒地打量说话的女人。